夜色孤清。
天中只有月,三两点星光散落天边。
野外的火堆熊熊燃烧,几个帐篷立在火光能够照亮的范围里。
马在吃草,人在擦枪,数十个人或站或坐,都显出精明干练的气质。
最靠近火堆的三人中,却只有张义的气质,跟外围那些兄弟相仿。
另外两人,一个是三十多岁的男人,大晚上还戴着墨镜,穿绸缎长衫,套了件白色排扣大褂,正在把玩金色的手枪。
另一个老人,身穿灰色道袍,头上发色苍黄,结成道髻,脸色却很红润,慈眉善目,双手掐诀,念念有词,像是在做例行的念经功课。
张义把烤热了的干粮饼子,从粗铁丝上取下来,将饼切开,用匕首挖出罐头里的肉,填在里面,递给那个墨镜男子。
“少帅,可以吃了。”
墨镜男子接过来咬了一口,摇头晃脑,很满意的模样,只是咬了第二口之后,就随手把饼子扔进了火堆里。
“你就给我吃这种东西啊?”
墨镜男子笑嘻嘻的,“你自己都不肯吃,还拿给我?”
这是墨镜男子今天中午,自己说要尝尝的吃法。
但对于这人的反复无常,张义早已习惯,只是默默拿起另一块干粮饼子,也不加肉,咬了一口。
如今北方以曹伯昆为首,他的四弟曹锐,七弟曹英,都得以掌握大权。
这个墨镜男子,就是曹英的儿子曹少磷。
张义投军之后,一直都在曹英麾下做事,仗着一身武艺,被提拔的很快,曹伯昆也对他颇有印象。
短短几年,他就从一个毫无背景靠山的新兵,被提拔到上校的军衔,离将军只有一步之遥。
最近大半年,他得到原典之力,曹英更是几次提到,要为他升官。
这次派他出来做一件要紧的事情,曹英就说,是一个为他升官的好借口。
成了自有功劳,就算不成也有苦劳,总之一定把他升上去。
可是,张义带人离京不远,就遇见曹少磷这个二世祖。
这一路同行,逼得张义更加寡言了。
不远处马蹄声传来,张义的副官翻身下马,匆匆靠近。
张义精神一振:“让情报部门加紧打听陈学文归隐后的具体住处,打听到了吗?”
杨副官面色不好看:“打听到也没有用了,几天前,一群巴蜀口音的人出现在河内县,把陈学文带走了。”
张义猛然站起:“什么?!”
“我想多半是刘焰旗的手下。”
杨副官说道,“巴蜀口音,很容易分辨出来,敢这样明目张胆的留下痕迹,跟我们作对,除了他们,也没有别家了。”
这当然是谎言。
汉府派去找陈学文的人,可不会被人听出什么明显的口音。
可正在撒谎的杨副官,心里很清楚,汉府总部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安排,就算张义赶到河内去打探印证。
所查证到的消息,也只会与这个谎言相同。
“如果离开京城之后,我们就马不停蹄的赶路…”
张义呼吸略粗,下意识瞥了一眼曹少磷。
曹少磷这时候倒是很敏锐,两手一摊:“这跟我可没关系吧?”
“这一路上,你老是带人住在野外,打探消息都只是派身边副官去城镇里联络。”
“不就是怕我进城镇玩,耽误了你的时间吗?”
曹少磷一向惹是生非,在京城都不怎么消停,到了外面,更加放肆。
张义这一路上,确实是故意住在野外,以防节外生枝,但到底还是延误了些时日。
“少帅误会了。”
张义说道,“我只是怪自己太过懈怠。”
曹少磷点头:“你确实是该怪自己。”
“你看,现在你的事情没办成,我也没能玩开心,回去之后,我还要向我爹告状。”
“你要是让我玩开心了,就算事情一样没办成,我回去也帮你说好话,让你把官升上去。”
曹少磷站起来,走到张义面前,两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唉声叹气。
“唉,你说说,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张义神色不动,嘴里只道:“悔不当初。”
“自从得到那个什么原典之后,你就没有以前跟在我身边那么听话了,这一路上,居然还敢管着我。”
曹少磷又好商好量的说,“是不是应该给我道个歉?有点诚意,跪下,磕几个头吧。”
张义盯着他。
周围那些弟兄的动作,不知何时都停住了,但也不敢出声。
“是该给少帅磕几个。”
张义忽然一笑,伸手一撩长衫下摆,就准备跪。
曹少磷急忙又把他扶住,帮他把衣领立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纽扣。
“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嘛。”
曹少磷笑得特别大声。
“凭你现在的本事,这一脑袋要是真磕下去,还不得把这些帐篷都给震倒,把我今晚睡的地方都给拆了?”
张义道:“不敢。”
“行了,要道歉的话,就陪我到别的地方去玩玩吧。”
曹少磷说道,“这豫州是不是有个特别热闹的地方,叫、叫叫…”
黄发老道已经做完了功课,这时笑着接话:“叫洛阳。”
“啊对,就是这个。”
曹少磷说道,“我们就去洛阳玩玩吧。”
反正事情已经办不成了。
张义也不可能就凭着这么一点人手,追到巴蜀去。
按照曹英的性子,比起直接回京城复命,先陪他这个儿子耍耍,曹英也肯定不会反对。
张义当即答应下来。
曹少磷扭头看向火堆,扯掉了脸上的墨镜,笑容满面。
火光映着他那张黄脸。
干柴燃烧的场景,格外清晰的映在他眼睛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笑个不停。
火焰炽烈,终究不如第二天的太阳明亮。
曹少磷坐在马背上,仰头看天。
太阳光在他的墨镜上,形成一个反射亮点。
等他把视线放平,墨镜上映出来的,就是前方一座壮阔的庙宇。
他们天不亮就赶路,如今接近下午,已经赶到了“关林”。
关林就在洛阳城南。
传说,这里是三国时期,曹操收到关羽首级之后,以王侯之礼将其埋葬,为其建庙祭祀的地方。
在天下的千百座关庙中,此处独称为“林”,是全国仅有的一个,把冢、庙、林三祀合一之地。
明朝万历二十年,在汉代关庙的原址上,扩建关林庙。
占地二百余亩,殿宇廊庑一百五十余间。
明清以来,这里又经过几次破损和修复。
乾隆时期,建在门口的正门八字墙,本来是朱门红墙,如今也都已经褪了色。
但里面的古树,仍旧亭亭如盖,枝叶繁茂。
人还在门外,也可以看到那些树冠叶片的油绿色泽。
张义和黄发老道的马要落后一点。
“元礼公。”
张义对黄发老道的态度很是尊敬,“你们是不是,一开始就想到洛阳来?”
元礼公笑道:“看来是今天启程之后,一路目标太明确,被上校给看出来了。”
张义看向前方的庙宇:“元礼公的修为高深莫测,值得你特意来一趟洛阳,来的又是关林这种地方,莫非是跟原典有关?”
元礼公轻轻点头。
张义咬牙道:“既是如此,元礼公可知道,原本我们奉命去找的陈学文,就是司马懿原典的拥有者?”
“那不重要。”
元礼公轻声说道,“以现今天时来看,司马懿原典的继承者,必然融合未深,你们抓了,也不会杀他,否则,只会让司马懿原典,另寻继承者。”
“可如果不杀他,却已经早早把他纳入曹家掌控,引动龙脉关注,冥冥中,对曹家大有妨害。”
“我为此劝过曹公,只是曹公多疑,掌控之心又强,终究还是要派你出来试一试。”
张义不解:“元礼公的法术,不能解决这种问题吗?如果不能,你们来关庙干什么。”
既然来到这个地方,肯定是打关羽原典的主意。
张义也隐约听说过,这位元礼公,似乎对龙脉原典,极有研究。
“关羽乃是武将,冲阵破城,水淹七军,杀气极重,又是断头而死,死后凶魂蒙昧,曾游荡到玉泉山,被人叫出本名后,才清醒一阵子。”
元礼公娓娓道来。
“他的原典,不但有他生前事迹,更含有龙脉脱离前,世间关于他亡魂游荡的诸多真假事迹,阴阳交杂,多变不定。”
“我所修的法门,本就是世人对古人的编排演绎,涉及关羽的极多,要取他的原典,其实反而是最容易的一个。”
“将关羽原典,放在一个绝不该选中的人身上,就是老朽造就的第一步异数。”
“当这些变化,一步一步积累,超出龙脉影响后,再去抓司马懿原典的继承者,或囚或杀或剥夺,那就都无所谓了。”
张义对法术之类的东西,知之不多。
但是他听出来一个重点。
曹少磷!
按照元礼公的意思,这老东西是想让曹少磷得到关羽的原典。
张义看着前方那个二世祖,攥着缰绳的手,收紧了不少。
就这种货色,也配得到这样的好处吗?
可是…谁让人家投了个好胎呢?
张义的手,颓然的放松了些,眼神却更加凶狠起来。
也罢,就算被曹少磷得到关羽的原典,就凭他的基础,又能把真解修到几分火候?
张义暗想:我的真解,已经有十成火候。
若元礼公他们的谋划能成,等龙脉的影响被突破,那我也会有机会,更进一步。
元礼公看似老神在在,却对身旁之人的细微神情,了然于胸。
有狠劲,但只是不问是非的狗的狠劲,想突破超前,却又不肯当先一试。
不错,这种人物,就很适合收入教中,作为骨干。
奴才,奴才,奴也要有才。
这人,就是个得力的好奴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