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人进了正门,又穿过仪门,绕过影壁,在林间小道前进。
不远处那些老旧大殿之间,有人听到动静,纷纷涌了出来。
那些人穿着灰色兵装,各个身材颇为高大,有人手上随意提着步枪,还有人手上抓着块带肉大骨。
殿宇之间,到处都是炖狗肉的香气。
“什么人来上香啊?三牲礼品有准备齐全吗?”
有人睡眼惺忪,嘴巴比眼睛先张,嚷嚷两句之后,才发现身边兄弟们,不像往日般起哄热闹。
他定睛一看,却见来的这帮人,个个高头大马,身带枪械。
张义的手下,这时全都翻身下马,身手矫健,步履迅猛,顷刻之间就把这些人全都围住。
庙内士兵连忙喊道:“诸位是哪路兄弟上门?我们是镇嵩军刘大帅的人!”
关林之中,原本有数十个道士,一个庙祝,因为通晓医术,每逢关羽诞辰六月廿四,便赠医施药,颇有名望。
当初,刘雪亚在洛阳四处乱拜,到这里来祭拜的时候,声势也最为隆重,锣鼓开道,舞龙舞狮,鞭炮齐鸣。
可是他拜过之后,感觉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一天看见庙里道士大多清瘦,与人相处和善,不禁一拍脑门,豁然开朗。
关老爷英武不凡,当然要靠士兵来壮声威,肯定是这些道士太瘦又怯弱,让关老爷不喜。
所以,他把道士全都赶走,留了一批士兵在这里把守。
听说后来,那庙祝老道还找上刘雪亚,劝说道:关老爷傲上而不辱下,对上面威权不会一味卑微,对无辜弱小,也不会任意欺凌。
刘大帅如果高抬贵手,善待洛阳百姓,自有善报。
结果刘雪亚一听大怒。
你这是说我对百姓不好喽?
关二爷讲义气,我也讲义气,先让弟兄们全都快活快活,老百姓嘛……好日子在后头呢。
多亏刘雪亚那时,尚未得到瘟神加持,那老道也有些本事,才逃出生天,不知所踪。
经此一事,刘雪亚却对这庙更加上心,特意挑了一批更加高大结实,历过战阵的兵丁,驻扎在内。
元礼公目光扫了一下这群人,只觉得个个身强体壮,心中颇觉满意。
“这庙里,看来粮肉不缺。”
元礼公翻身下马,取下马鞍旁一个竹筒,说道,“用我的竹筒,去打大半升米来。”
“寻一把本地用过的刀,一套新的香烛。”
张义两名手下自觉上前,接过竹筒后,驱赶着一个镇嵩军士兵带路,去找这些东西。
元礼公拎着个包袱,走到供奉关圣帝君雕像的大殿,随手把桌上供品,放到雕像基座的边角处。
笃!!
供桌被这黄发老道拉动,向外走了五步才停住。
供桌正中的香炉,在拖动的过程中微微震颤,剥落了一层层灰尘。
元礼公立定身形,把包裹解开。
包裹里面的符纸,分为黄、蓝、紫三色,全都宽约三指,长约一掌半。
用来描绘符咒的朱砂,因为纸张本身颜色不同,也衬得有深有浅。
符纸背面并无浆糊,但被元礼公抓在手上,往桌面一探,就贴的稳稳当当。
上百张符纸,把整张桌子都贴满,桌面边缘处,全都有纸张垂挂下来。
这大殿里面,有多少年挥之不去的香火味道,房梁匾额等,都被熏得斑驳。
殿内开阔深远,除了关公,还有关平、周仓、王甫、廖化的雕像,侍立两侧。
张义跨过门槛,看见关公等人雕像,便双掌合十,拜了一拜。
曹少磷踏过门槛后,直走到供桌旁,开心道:“是不是过一会儿,关公的力气,就都到我身上了?”
元礼公口中念念有词,抽空问了一句:“少帅对关公,有什么了解吗?”
曹少磷立刻道:“为了嫂子,过五关斩六将,想杀谁就杀谁,比我还猛啊。”
“我每回杀人,还随手找个不同的理由呢,他只用嫂子这一个理由,就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哈哈哈,我喜欢!”
曹少磷兴奋的一攥拳。
“去年打死一群学生,这扳机扣得手指头都生疼。等我有了关公的本事,单手端起机枪来,都不嫌手酸吧?”
元礼公摇摇头:“杀人最好用手用刀,用枪械杀起来,那滋味太淡了。”
正说话间,手下把香烛、竹筒都带了过来,放在供桌上。
另有一把两尺来长的旧刀。
看刀柄形制,这原应该是一把牛尾刀,但刀头已断。
剩下这半截刀身,看来倒是经常打磨,刃口锋利。
元礼公拿起来,对着刀刃吹了口气。
“是个常杀鸡狗的刀,也杀过不少人。”
元礼公的左手并指在刀身上虚划,笔走龙蛇,由柄至尖,“但还是少了一些新鲜的血气。”
话音刚落,曹少磷就眼前一亮,接过这把刀,把刚才那个带路找东西的镇嵩军士兵捅死。
外面那些士兵一看见杀了人,群情汹涌,有的举枪,有的想要逃跑。
但张义的手下动作更快,开枪击中他们手腕脚踝。
曹少磷如虎入羊群,跳进人群里面,一刀刀捅过去。
杨副官站在张义身后,低声道:“镇嵩军也是投靠了曹公的,这……”
张义面不改色:“刘雪亚不会为这点事跟少帅翻脸的。”
杨副官道:“要不要我提前进城,把少帅身份,知会姓刘的一声?”
“免得他要是接到消息,草率派人过来,冲撞了少帅。”
张义只道:“不用。”
杨副官只好暂按心头忧思,他知道洛阳有一群地下组织,本想接个头,尽快把这些人夺取关羽原典的事传出去。
但现在看来,只有等事后再找机会了。
外面被围的太死,有几个身上中弹的,爬进了殿里,哭嚎不断,挣扎求生。
元礼公对身边、身后的事情,置若罔闻,一心只念神仙咒。
这黄发老道在咒语声中,双眼愈显狭长,眼尾上挑,脸相颇长,两腮又极饱满,白里透红。
一如所有仁善神仙、慈悲观音的画像。
他像是用咒语,给自己附上了一层绝佳的戏妆,能与神仙为友,与鬼神作伴。
曹少磷就在他背后跳来跳去,连滚带爬的杀人,笑得开怀。
这个曹少帅,从八岁就开始杀人,杀人就是他最大的乐子。
那把鲜血淋漓的刀,被曹少磷气喘吁吁的交还过来。
“好!”
元礼公眼皮微抬,右手接刀,左手一沾血,就在曹少磷额头上抹出一道红痕。
“法坛一开,我就不能移步,张上校,要尽心为我护法。”
元礼公吩咐了一声,不等身后的人应答,声调忽然拉长。
“五、猖、法、主……”
黄发老道吟唱中,腰间那一块红色玉佩,像是烧了一半的蜡烛,倏然一亮。
供桌上的两根新蜡烛,突然就被点燃。
这两朵火光,猩红如血,浓稠如油,没有半点杂色。
元礼公双眼陡张,左手夹住整个刀身,把鲜血全捋在掌上,对香炉拍了一掌。
“移、天、换、日!”
香炉当的一声震响。
在元礼公的力量运转下,血色的掌印,渗透到香炉的材质内部。
整个香炉,别的地方都是暗金色,唯独掌印那一块,像是最初就用整块红玉雕琢出来的造型。
五指宛然,灼灼有光。
大殿由内而外,起了一股股阴冷的长风。
但这风,却又只在大殿周围徘徊不去。
杨副官注意到,刚才被杀死的那些人,受此风一吹,鲜血都在迅速褪色。
像是红花变得干枯、发黑。
尸体衣物上全都只剩斑点,连血腥味都嗅不到了。
曹少磷像一根木桩立在那里。
元礼公也站着不动,但身上的衣物,却哗啦啦不停响动,咒语声萦绕。
杨副官等人在这风中,全都感受到越来越压抑,难以呼吸的氛围。
张义回头,做了个手势,众人索性散布在院落各角。
仪式足足维持了小半个时辰,那些尸体,已化为干粉,殿内咒声已低,风变得越发幽静。
杨副官耳朵微微一动,听到庙外传来有人交谈,走路的声音。
“……让贫道带着刘大帅手令,自己来一趟就好了,还劳烦大人同行,真是过意不去。”
正门到仪门之间的林中小路上。
一个游方郎中打扮的老头,身背药箱,推了下眼镜。
霍明走在他身边,温和道:“不要紧,洛阳关林,千庙唯一,我本身也想来看一看。”
这游方郎中,正是关林从前的庙祝,自从劝说刘雪亚失败,就改头换面,隐匿起来。
他修成藏身匿迹、神行甲马之术,是道家医门传人。
古代道士在山中采药,没有好脚力不行,某些药材,更是深处洞窟,与大群蝙蝠、毒蛇共生,又或为麋鹿猛虎所产,藏身匿迹,才能不惊动这些野物。
因为楚天舒要召集洛阳术士。
地下组织特地联络到这郎中,透露些许消息。
庙祝愿意共谋解毒之事,却提起了关林庙,希望能调走这些士兵,加以管束。
霍明一听,就亲自过来看看。
说话间,二人已经跨过仪门,绕过影壁。
仅是一墙之隔,在外面的感受一切正常,一跨过这里,立刻觉得不对。
二人看到散布在这院落各处的精壮汉子。
看到大殿门槛内外,那些散落的衣物和粉末。
还有殿内的黄发老道,血色烛火。
霍明心头一紧,手拦庙祝,脚下正要后撤,忽觉体内原典之力一阵躁动,不由瞳孔收缩。
“嗯?”
元礼公脚步不动,上半身微微向后转去,面露惊奇。
“赵云的原典?!你应该在汉府麾下,怎么会在洛阳?”
杨副官听到这话,眼神一变。
张义脸色也变了,瞬间杀气满溢,断喝道:“开火!”
他那数十名手下,也都是枪法高明的人,百米之内,举枪就能打靶,不用瞄准。
可他们比起霍明,还是慢了。
张义话还没说完,霍明手里双枪乍现。
嘭嘭!!
听起来只有两声枪响。
但周围已有六七人中弹,鲜血迸溅。
也有树上,墙上,炸出火花。
张义的手掌横拦,掌心有一个撞扁了的冒烟弹头。
限制霍明的,不是他自己的眼力,准头。
而是他手上的这双枪,撞针击发底火的速度,跟不上他想要的速度。
枪的性能不够,才会有两三个弹头,偏离目标。
“走!!”
霍明手臂往郎中一扫,那郎中动作也快,身形已然弹起,脚掌在霍明手臂上一踏。
郎中霎时掠过影壁,果断逃走。
元礼公右手忽然凌空一推。
一个蒲扇大小的灰暗掌影,突破二十多米,凌空打到霍明面前。
霍明枪口火光连闪。
在掌影几乎顶到枪口的一刹,弹头的力量,才将之抵消。
但霍明的两个枪口,也微微有开花的迹象,心中一沉。
这黄发老道的实力,着实惊人,不是他所能力敌。
张义一声不吭,已扑出殿外。
旁人只见一个黑影,在战马身边一晃,挂在马侧的长枪,就已经被拿走。
马的鬃毛、尾巴,全都向一个方向绷直,像是被一股倾斜的气流扯动。
呜!!
张义挺枪穿过整个院落。
霍明连环两枪,弹头都被闪动的枪头挡开。
眼看霍明将要用手枪,跟对面的枪头碰上。
张义身影忽然一扭,向侧面急闪。
地面炸出一个弹坑。
杨副官双手合握驳壳枪,枪口刚才直指张义的腿部。
霍明见机,一纵而起,闪过影壁,不知所踪。
“老杨?!”
张义无暇去追,难以置信的回头看去。
“你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