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响起,方韫芝和姚太元一个笑着摇头,一个笑着伸出手指指点。
“建川,这样说未免太虚伪了吧?若不是恰巧在这里碰到,你怕是连见都不愿意见我和姚县长了吧?”
方韫芝笑得很开心,环顾四周:“上次...
暴雨停歇后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孙道临站在雷山县乌东小学的废墟前,脚边是半埋在泥里的课本,封面上还沾着雨水和落叶。教学楼塌陷处露出断裂的钢筋,像大地裂开的一道伤口。但操场上那面国旗却奇迹般地挺立着,湿漉漉的红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仿佛在向世界宣告:这里的孩子没有倒下。
他弯腰捡起一本《语文》,翻开一页,上面是一行稚嫩的铅笔字:“我长大了要当老师,教山里的孩子读书。”字迹被水洇开,却依旧清晰可辨。他将书轻轻放进防水袋,放进背包最内层??那里已经收着三十七本从灾区带回的课本、日记和画册,每一页都承载着一段未曾言说的故事。
手机震动起来,是李维发来的消息:“无人机完成第三轮航拍,滑坡范围比预估大40%,周边五个自然村存在二次灾害风险。气象局预测今晚可能再有强降雨。”
他立刻拨通张建川的电话:“通知所有‘星火站’进入二级戒备状态,协调贵州、湖南、广西三省轻骑兵预备队随时待命。另外,启动‘彩虹避难舱’全面部署计划,先把雷山、台江、剑河三个县的小学全覆盖。”
“可物资库存不够。”张建川声音低沉,“荧光背包只剩八百套,净水设备也紧张。”
“把成都仓的战略储备调出来。”他说得果断,“告诉仓库主管,宁可自己没饭吃,也不能让孩子喝不上干净水。”
挂断电话后,他走向临时安置点。村委会的大厅已被改造成应急中心,几十名村民席地而坐,老人抱着孩子,妇女低声啜泣。几位轻骑兵队员正忙着登记信息、分发热食,空气中飘着方便面和姜汤的味道。
林小雨不知何时也赶到了现场。她穿着白大褂,背着医药箱,在人群中穿梭问诊。看到孙道临时,她走过来,眼里带着疲惫却明亮的光:“六个孩子出现轻微脱水症状,已经处理了。还有两个老人血压偏高,需要尽快转送镇卫生院。”
“你不是在湖南做‘移动健康驿站’试点吗?”他有些意外。
“听说这边出事,我就申请调来了。”她笑了笑,“你说过,哪里需要人,我们就该往哪去。”
他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从包里取出一瓶降压药递给她:“这是新批次的缓释片,副作用小,适合老年人长期服用。”
她接过药,忽然轻声问:“孙叔叔,我们真的能改变这一切吗?每次灾后重建,我都觉得像是在追赶一场永远追不上的风暴。”
他望向窗外远处起伏的群山,沉默片刻才开口:“我们改变不了天灾,但我们能改变它带来的结果。十年前,一场泥石流会夺走几十条生命;今天,我们可以提前预警、及时撤离、快速救援。这不是奇迹,是我们一点一滴垒出来的防线。”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坚持做‘安心厨房’吗?因为我在汶川见过一个母亲,抱着死去的孩子哭了一夜??就因为她没能给孩子煮上最后一碗热粥。那一刻我明白,灾难中最伤人的,往往不是石头和洪水,而是绝望。”
林小雨低下头,手指摩挲着药瓶标签,眼眶微微泛红。
中午十二点,第一批直升机抵达,送来五百套荧光背包和三百顶应急帐篷。孩子们排着队领取物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一个小女孩拿着背包左看右看,忽然跑过来拉住孙道临的衣角:“叔叔,这个包会发光,是不是晚上就不会害怕了?”
“是啊。”他蹲下来,帮她调整肩带,“而且只要你背上它,卫星就能知道你在哪,我们就能找到你。”
“那我可以把它送给妹妹吗?”她仰起脸,“她比我更怕黑。”
他心头一震,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真是个好姐姐。不过你们每人一个,谁也不用让谁。”
下午三点,天气突变,乌云再度聚集。指挥中心紧急召开视频会议,应急管理部、气象局、交通厅多方联动。屏幕上显示,新一轮冷锋正在逼近,未来六小时内将覆盖整个黔东南地区。
“必须在天黑前完成全部高危区域人员转移。”孙道临对着镜头说,“建议启用‘空地一体’救援模式:无人机先行投送定位信标和基础物资,地面队伍随后跟进接应。”
一位地方干部犹豫道:“可山路太险,很多地方车辆进不去。”
“那就用人背。”他语气平静,“每个队员负重不超过二十公斤,分成小组穿插推进。我已经联系了当地苗族向导队,他们熟悉地形,愿意带路。”
会议结束,他亲自带队出发。十一名轻骑兵队员整装待发,每人背上都捆着物资箱,里面装着食物、药品、保暖毯和便携式电源。他们沿着一条几乎被泥石流掩埋的小径前行,脚下是松软的碎石,头顶是随时可能崩塌的崖壁。
走到半途,暴雨再次倾盆而下。山路变得泥泞湿滑,一名队员不慎摔倒,滚下斜坡三米多远。孙道临立即下令暂停前进,亲自爬下去查看伤情。所幸只是擦伤,但他坚持让伤员返回营地。
“你不用管我。”队员咬牙站起来,“我能走。”
“你不只是一个人。”他扶着他肩膀,“你是团队的一部分。我们不丢下任何人,但也绝不让任何人冒险逞强。”
最终,他们在凌晨一点十七分抵达最后一个未通联的村落??南哨村。全村四十三户人家被困两天,饮用水耗尽,老人和孩子已出现虚弱症状。队员们迅速搭建临时供水点,启用太阳能净水装置,同时通过卫星电话上报坐标,请求空中支援。
那一夜,他们在村小学教室打地铺休息。屋外风雨交加,屋内却亮着几盏应急灯。孩子们围坐在灯下,听志愿者讲童话故事。有个七岁男孩悄悄递给孙道临一张折好的纸,上面用蜡笔画了一艘船,船上站着许多人,天空中有星星,也有彩虹。
“这是我梦里的救援船。”他小声说,“载着大家离开黑暗。”
孙道临把画收进笔记本,轻轻抱了抱他:“你的梦,一定会成真。”
第二天清晨,阳光破云而出。直升机陆续降落,运送医疗队和补给物资。村民们自发组织起来,帮助清理道路、搬运箱子。那位曾送他凤凰蓝布巾的苗族阿婆拄着拐杖走出家门,端来一碗热腾腾的糯米酒,硬塞进他手里。
“她说你是山神派来的贵人。”翻译低声解释,“她说你要保重,别忘了回来看我们。”
他喝了一口酒,辛辣中带着甜香,眼底发热:“我会回来的。不止一次,是每一次需要的时候。”
返程途中,车载电台传来好消息:国务院正式批复设立“西南山区应急响应示范区”,将以雷山为试点,整合政府、企业、社会组织三方力量,打造全域覆盖、智能调度、平战结合的新型救灾体系。而“彩虹避难舱”项目被列入国家“十四五”公共安全重点工程,三年内将在全国两千所乡村学校推广。
他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些孩子的脸??他们不哭不闹,反而在废墟旁笑着分享一块饼干;他们不懂什么是“应急系统”,却知道只要背上那个发光的包,就会有人来找他们。
回到汉州已是深夜。办公室桌上堆满了文件和各地简报,但他没急着处理。他打开电脑,调出“星火站”全国网络图。如今,这张网已延伸至31个省份、286个站点、超过五千名注册志愿者。每一个闪烁的红点背后,都有人在值守、在行动、在相信某种比利益更重要的东西。
他新建了一份文档,标题写着:“关于构建全民应急素养教育体系的初步构想”。
>“真正的安全,不应依赖少数英雄的牺牲,而应建立在多数人的认知之上。
>我们要做的,不只是在灾难来临时冲上前线,更要让每一个普通人,
>在日常生活中就具备自救互救的能力。
>从幼儿园开始,教会孩子如何识别危险信号;
>在小学课程中加入基础急救训练;
>在社区普及家庭应急包配置标准;
>让每一栋居民楼都有一支微型救援志愿队……
>安全是文明的底线,也是教育的责任。”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抬头望向窗外。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万家安宁。可他知道,在某些角落,仍有人在寒夜里守着炉火等待消息,仍有家庭因一场暴雨而失去所有。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决定辞职创业的夜晚。那时他坐在出租屋里,吃着泡面,看着新闻里倒塌的校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做出一碗让人吃得安心的面。
如今,那碗面早已不再是简单的食物。它是“安心厨房”里每天熬煮的营养餐,是“移动美育课堂”中传递的希望,是“海上方舟”破浪前行的动力源,是无数孩子手中那个会发光的背包。
它是一种信念的具象化??哪怕世界再冷,总有人愿为你点燃一盏灯。
几天后,他应邀出席全国人大社会建设委员会召开的专题座谈会,主题正是“推动应急知识纳入国民教育体系”。会上,多位代表对他的提案表示支持,但也有人提出质疑:“这类课程是否会增加学生负担?学校是否有足够师资?”
他起身回应:“各位,我们不是要增加考试科目,而是要植入生存本能。火灾逃生演练算不算负担?地震避险演习算不算多余?这些早已成为常态。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是把这种意识扩展到更多场景??洪水、台风、疫情、地质灾害……当我们的孩子不仅能背诵古诗文,还能冷静应对突发危机时,这才是完整的教育。”
他拿出那张小男孩画的“救援船”展示在大屏上:“请看看这幅画。在他眼里,救援不是冰冷的机器,而是载满希望的船。如果我们能在他们心中早早种下这样的信念,那么未来面对任何风浪,他们都不会慌乱。”
会场陷入短暂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掌声。
一个月后,教育部联合应急管理部发布《中小学公共安全教育指导纲要(修订版)》,明确要求自2029年秋季学期起,全国中小学须开设“应急素养”必修课,内容涵盖灾害认知、风险识别、基础急救、心理调适四大模块。益丰集团受邀参与教材编写,并提供配套教具研发支持。
与此同时,“轻骑兵青年训练营”正式启动招生。首期面向全国高校招募五百名志愿者,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封闭培训,课程包括野外生存、医疗急救、通讯技术、心理干预等。结业后将分配至各地“星火站”担任骨干力量。
报名通道开放第一天,访问量突破百万。许多年轻人留言:“我想成为那个被人需要的人。”“我不求伟大,只愿在关键时刻能站出来。”“我的爷爷死于地震,我不想再让别人经历那种无助。”
孙道临逐条阅读这些留言,直到凌晨。最后他在日记本上写道:“从前我以为,改变世界需要巨人。后来才发现,真正支撑这个时代前行的,是千千万万愿意低头做事的普通人。他们不耀眼,却坚韧;不喧哗,却执着。他们是光的来源,而非反射。”
春天再次来临。
清明节当天,他独自前往四川北川地震纪念馆。十年过去了,纪念碑前依然摆满鲜花和照片。他在“遇难者名单墙”前驻足良久,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名字,仿佛能听见当年的哭喊与呼救。
一位白发老人坐在长椅上默默流泪。他走过去坐下,轻声问:“您是来祭亲人吗?”
老人点点头:“我女儿,还有她五岁的儿子。那天早上他们还在家里吃饺子……”
他无言以对,只能静静陪着。
许久,老人抬起头,看着他胸前的轻骑兵徽章:“你是救援队的?”
“曾经是。”他轻声说,“现在还在路上。”
老人忽然握住他的手:“谢谢你。那天之后,我一直恨老天不公平。可后来我知道,还有很多人愿意冒着命去救别人,我就觉得,这个世界还没坏透。”
他眼眶湿润,只回了一句:“我们都还在努力。”
离开纪念馆时,天空飘起细雨。他没有打伞,任雨水打湿脸颊。手机响起,是魏爽飘的消息:“央视想拍一部纪录片,叫《沸腾时代》,讲你这些年做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他回复:“不要拍我。去拍那些背着包走在山路上的年轻人,去拍那些在教室里认真听讲的孩子,去拍那些半夜还在调试设备的技术员。他们才是主角。”
对方过了很久才回:“你说得对。真正的时代,从来不是由一个人定义的。”
当晚,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雨夜,依旧是那家破旧的面馆,依旧是那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但这一次,店里坐满了人??有穿校服的学生,有戴草帽的农民,有穿制服的警察,有背着背包的志愿者。他们一边吃面,一边聊天,笑声温暖。
他站在柜台后,看着这一切,忽然听见一个声音问:“老板,这面怎么卖?”
他笑着说:“不要钱。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下次路过别的店,也请别人吃一碗。”
那人愣了一下,随即大笑:“成交!”
梦醒时,东方已泛白。
他起身洗漱,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轻骑兵外套,戴上帽子,走出家门。晨光洒在街道上,环卫工人正在清扫落叶,早餐摊升起了袅袅炊烟。
一辆快递车驶过,车身印着“益丰?星火速递”的标志。司机摇下车窗,朝他挥手:“孙总早!今天又有三十个‘安心包’发往云南!”
他点头微笑:“辛苦了。”
继续向前走,路过一所小学,操场上传来孩子们晨练的口号声。广播里播放的,正是新编的《应急操》口令:“弯腰、捂鼻、快撤离,安全出口要看清!”
他停下脚步,静静听着,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他知道,这条路还很长。
但他也知道,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踏上了这条路。
风还在吹,路仍在延伸。
而他,将继续前行。
因为那碗热汤,从未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