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薛昂满身风尘,气弱神乏,陆缺连忙着手给他置酒接风。
一手带起来的师侄,地位可不比亲女儿低一点。
宗门不为化神长老提供生活物资,好像当了长老,就变成后娘养的,因此陆缺先带着银子去杂役堂里买。
他不喜饮酒,考虑到薛昂会喝两杯,还特意买了瓮酒。
回到洞府,立即生火起灶,整治酒菜。陆缺在陆家的厨艺能排第二,用点心,弄出七八个菜不在话下,辰末巳初,石桌上的碟子、盘子、蘸料碗就摆的满满当当。
陆缺擦了擦脸,走出洞府,等待薛昂过来。
青云浦元婴地盘,此时并无他人,仅陆缺倚门悬望。
轻风里依稀带着花香,是那种很甜的香气。
回眸看去,只见一地青黄,满是枣花,而枣树枝叶已青翠可人,随风起伏。
那年南宫月漓过世,正逢枣花落。
但陆缺想起来的却是,海字辈师兄弟转入职能堂口后,她孤零零在站在名录阁前悬望的情形。
陆缺见过几回。
见过几回,说明南宫月漓可能天天都在等…
陆缺成了长辈,会等陆心儿,会等薛昂扈小香,渐渐就理解了南宫月漓。
枣花落尽,南宫永逝,回头想,当初为她做的事委实太少。
将到中午,薛昂终于回来,一进洞府,见满桌子的饭菜,说了声谢谢师叔,手也不洗,就抓起张烙饼卷了菜狂啃。
薛昂这回到下桑寻找德信家族的后裔,为时一年八个月,下桑国饮食号称清淡,实则是寡淡扯淡,食材弄的半生不熟,再配点粘到能拉丝的古怪蘸料,看着没有食欲,吃着怀疑人生,根本吃不惯,他又不爱吃辟谷丹,以至于连续五六个月粒米未尽。
日子苦的不能提。
这一回来,不免食欲大增。
他筷子抡的飞快,乃至端起盘子扫,半途道:“在下桑国半年没吃东西,师叔您多担待。”
“你吃你的。”陆缺自己泡了壶碎青茶,自酌自饮。
薛昂奇怪道:“师叔不是不爱喝茶,怎么娶了兰前辈,就养出喝茶的雅好了?”
“我有病。”
噗。
薛昂被陆缺的话,逗的喷出几粒饭粒,溅在盘子里。
但没关系,他准备做回酒囊饭袋,吃干净桌上饭菜,自己吃,就不嫌弃了。
“师叔什么病?”
“燥气上扬。”
“虚啊,师叔道侣多,出现这毛病倒也正常,见州洪师叔家里有专门治肾阳不济的药,据说能根治。”
陆缺咧嘴:“耳朵塞驴毛了?我的病是气血过盛,燥气上扬,不是虚火上扬。”
薛昂装傻充愣道:“燥气上扬和虚火上扬不是一回事啊,我还真不知道,这回长学问了。”
吃罢饭。
倒杯酒放在面前,薛昂慢慢喝着,同时和陆缺讲了德信崇的事情。
扶德信崇上位和谷岛事件密不可分,作为将来的宗门核心,陆缺有知情权。
薛昂也是得到了宗主巫魏和堂主张仲的许可,才直言相告。
了解完来龙去脉,陆缺捏着茶杯放到嘴边,又放了下来,直勾勾看着薛昂,许久不出声。
薛昂已经能独挡一面,手段也不软,但坐到陆缺面前,被他凝目注视,还是心虚不已,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
“师叔,我做错什么了?”
陆缺仍不说话。
这让薛昂感觉压抑不已,不敢再坐,挪开凳子,站起了身。
“师叔…”
陆缺冷冷一笑:“平常没发现,张仲那王八蛋是阴啊,你去暗堂多久,就派你去处理那种脏事?”
原来不是怪自己,薛昂大松一口气,欲开口解释。
陆缺看了薛昂一眼,用目光止住他的话头,慢条斯理道:“这种脏活很锻炼人,我明白,张仲是有意培养你,应该也教你不少经世立身的学问,但他是活不起了吗,这么早培养接班人。”
薛昂惊道:“接班人?我?”
“备选,你是你丰师叔的备选,假如你丰师叔在竞争宗主中落败,张仲会让她接掌暗堂;反之,你丰师叔当了宗主,张仲就会扶你做暗堂堂主。”
陆缺又补充道,“暗堂势力,一直是宗主嫡系,丰滢坐上宗主,让你接手暗堂也合适。”
“我还道张堂主是看师叔的面子,才费心培养我。”
“你师叔在张仲那儿没有面子,张仲此人才略极高,当年和黎宗主、执法堂老堂主微里寂竞争过宗主,但他对黎宗主心有爱慕,中途就退出了…暗堂堂主是个很难坐的位置,张仲能平稳做这多年,连生性狂傲的付无痕也服气他,可见他的手段城府。“
别的话薛昂没太听进去,就注意到张仲爱慕黎鸢这事,双眼放光道:“师叔,黎宗主和张堂主的八卦,你都知道啊?”
“你师叔好歹上能通参长老、古长老、良长老,知道这点事,不足为奇。好了,别听八卦就两眼放光,人家黎宗主和张仲不是生来就几百岁,也年轻过,有点情情爱爱很正常。”
“那成了吗?”
“没有!”
薛昂遂收起好奇。
陆缺问道:“今天过来,你应该还想跟我问心境上问题。”
“嘶,师叔,您老快成精了。”
“你的心机比小香多,但手腕却不如小香狠,为了找出一个德信崇,杀掉十几位无辜普通人,于心有愧。我要是连这点都猜不到,白看着你们成长了。”
“呵呵…”
陆缺端起茶喝道:“如果我没猜错,向宗门汇报完此事后,巫宗主和张仲肯定对你赞誉有加,觉得你行事果决,处理妥当,堪当大用,还奖励不少东西。”
薛昂大惊道:“这您都猜中了!是奖励我一瓶二返精炼丹,一瓶枯荣丹,一滴地灵浆来着。”
“在外面那么精明,怎么在师叔面前就傻了?”
“嗯…”
陆缺握住紫玉竹折扇,啪的敲了下薛昂脑门,咧咧嘴道:“你师叔给宗门立过多少功,宗主他们有什么套路,能不清楚?师叔好歹也是敢跟黎宗主叫板的人,虽然后来被收拾了。”
对,对呀。
经陆缺这一说,薛昂才明白过来,他现在走的路,陆缺不知趟过多少遍了。
师叔还是师叔,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
一词以蔽之。
老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