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灰烬无言(1 / 1)

火,终于在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的时候,被勉强扑灭了。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烧无可烧,自己熄灭了。

整个县衙后部,一片狼藉,满目疮痍。

二堂西侧存放历年卷宗、文书、尤其是那些收存刚从各处库房搬来的账册的房间,彻底烧成了白地,只剩下几根焦黑的、冒着青烟的木头柱子,歪歪斜斜地戳在一片厚厚的、湿漉漉的灰烬和瓦砾堆上。

空气中弥漫着纸张、木头和某种说不清的焦糊物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怪味。

几个衙役正用铁锹木棍,有气无力地扒拉着灰堆,试图找出点没烧干净的东西,但扒拉出来的,只有一碰就碎的黑色纸灰——这是二堂被焚毁的“成果”。

银库、税库那里,也沦为了废墟,衙役们只从瓦砾堆里扒拉出了一些扭曲变形的铜钱和碎银渣子。

药渣库那边更彻底,连个完整的框架都没剩下,只剩下一片散发着浓烈药焦味的黑色废墟。

常平仓旧址更是惨不忍睹,数个仓房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木头和破碎的瓦砾堆积如山,还在袅袅冒着青烟,像一片刚刚经历过惨烈战争的古战场。

晨光熹微,却驱不散这片废墟上弥漫的死寂和绝望。

苏康站在二堂那片尚有余温的灰烬前,身上那件匆忙披上的外袍沾满了黑灰和泥水,脸颊上也有几道烟熏火燎的痕迹。

他一动不动,像一尊被烧焦的石像。

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脚下那片尚在冒着丝丝热气的、厚厚黑灰,里面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却又被一种极致的冰冷死死压住,最终凝固成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

王刚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脸色同样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牙关紧咬,腮帮子上的肌肉一鼓一鼓。

柳青则蹲在不远处,用手里的树枝小心地拨弄着一小片灰烬,试图找出点什么,但每一次拨动,都只带起更多的黑灰,她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师爷冯铮亮也只能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心头的担忧却更深了。

衙役们远远地站着,没人敢靠近,更没人敢说话。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大人!苏大人!您没事吧?!”

人未到,声先至。

那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焦急、关切,甚至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曹新带着尉迟嘉德、宋明,还有几个同样“闻讯赶来”的吏员,脚步匆匆地穿过废墟,朝着苏康这边奔来。

曹新跑在最前面,一张胖脸上满是“忧色”,额头上甚至还挂着几滴“急”出来的汗珠。他身上的官袍倒是齐整,只是下摆沾了点泥水,显然是“匆忙”间赶来。

“哎呀呀!天杀的贼人啊!竟敢在县衙重地纵火!简直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曹新冲到近前,看着眼前这一片焦黑的废墟,捶胸顿足,痛心疾首,表演得情真意切,“苏大人!您受惊了!下官……下官来迟一步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袖子擦拭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目光却飞快地扫过那片厚厚的灰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如释重负的轻松。

尉迟嘉德紧随其后,脸上也是一副沉痛无比的表情,连连叹气:“苏大人,这……这真是飞来横祸!飞来横祸啊!库房、账册、还有常平仓……唉!”

他摇着头,语气沉重,但那眼神,却像是看着一堆终于被清理掉的垃圾。

宋明则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努力想挤出点悲痛的样子,但嘴角那点压不住的、幸灾乐祸的弧度,却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他假惺惺地附和着:“是啊是啊,太惨了!大人,您不要太过忧虑,注意保重身体啊!”

那“保重身体”四个字,怎么听怎么带着一股子阴阳怪气。

“保重你妈个头!”

苏康心里头暗骂了一句,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每一个关节都生了锈。

他的目光,从脚下那片象征着他所有追查线索、所有翻盘希望的灰烬上移开,一寸寸地抬起,最终落在了曹新那张写满“关切”的胖脸上。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指责的锋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暴风雨肆虐过后,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寒潭。所有的惊涛骇浪,都被死死地锁在了那平静的水面之下。

曹新被他这平静到极致的目光看得心头莫名一寒,脸上的“悲痛”都僵了一下。

但他毕竟是只老狐狸,立刻调整过来,更加“沉痛”地说道:“大人!您放心!下官已严令三班衙役,全城搜捕!定要将那胆大包天的纵火贼人绳之以法!给您一个交代!”

“交代?”

苏康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冰锥子一样,带着刺骨的寒意,清晰地穿透了清晨微凉的空气,“曹县丞,你想要给本官……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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