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人死后同样需要一份尊重!(1 / 1)

殡葬人的车走了,马淳一直站在门口,望了很久。

“那些人……”马淳开口,“那些做白事的……”

马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话语。

“铺子总喜欢开在医馆边上、药铺边上。我以前……只当是为了生意。”

徐妙云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丈夫。

“现在懂了。”马淳缓缓摇了摇头,“骤然失了至亲的人。心肝像是被挖走了。脑子是懵的,手脚全是凉的。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茫茫然,全然不知该怎么做。”

他抬起头,看向徐妙云,“只有他们懂。知道每一步该怎么走。从净面梳头,到穿衣入殓。从扶棺稳舆,到安土为安。每一个环节都有讲究,有规矩。”

“他们是在亡魂即将步入幽冥的那一刻,替手足无措的活人,撑起最后一丝体面,他们是在送人过那最深、最窄的一道河。”

“渡。”

他低低地说出这个字。

医馆里很静。

马淳也逐渐回想起,自己在现代当医生时,看到的场景。

有那么一瞬,好像回到现代,那时候他在医院见过两个场景。

那是一个长长的走廊。

空气里漂浮着消毒水和绝望混合的气味。

急救室的红色灯牌还亮着。

一个年轻的男人背靠着冰凉的墙壁。

身体一点一点滑坐在地上,他的衣服皱巴巴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前,眼圈通红,牙关紧紧咬着,腮帮都在颤抖。

一个穿着深色西装、别着小小白色绢花的年轻人,脚步很轻地走了过去。

年轻人面色肃穆,带着一种职业的沉重,他微微弯下腰,正要开口。

那个坐在地上的年轻男人猛地抬起头,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滚——!”他用尽全身力气跳起来,揪住了西装年轻人的衣领,“你们巴不得人死对不对?!就这么等着!等着收尸是不是?!”

拳头毫不留情地砸了下去。

带着狂风骤雨般的恨意和无处发泄的悲痛。

捶打在深色的西装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那年轻的殡葬人没有躲闪,也没有还手,他只是微微侧过一点头,抿着唇,沉默地承受着那些混乱的拳头。

唾沫星子溅到他脸上,他也只是闭了闭眼。

片刻后,那愤怒嘶吼的年轻家属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拳头软了,揪着衣领的手也松开,整个人脱力般再次滑坐在地上,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西装被扯得有些凌乱的殡葬人,在原地沉默地站了几秒钟,他从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素白,印着淡淡的黑色字样。

他蹲下身,动作很轻,尽量保持在一个不会过分压迫的角度,将那张名片轻轻放在嚎啕大哭的家属身边的椅子上,“……您看看这个流程。若有需要,随时打电话。”

他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了一句,“节哀顺变。”

然后他站起身,没有再看那个崩溃的身影,安静地退到了走廊的尽头。

隐入那片令人窒息的阴影里。

等待着。

像一道沉默的注脚。

随时准备承接无处安放的绝望。

还有一次是在太平间。

一个穿着深灰色工作服的男人,年纪大概五十上下。

他蹲在角落一张简陋的不锈钢停尸床边,动作很轻,像对待一件极易碰碎的珍宝。

他戴着一双干净的白色棉线手套,手很稳,正在仔细地帮停尸床上的少年合拢眼睛。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孩,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只是面色青灰,嘴唇毫无血色,额角和脸颊上有几处明显的擦伤和凝固的血迹,头发里也沾着泥土,显然遭遇了意外。

花白头发的入殓师动作轻柔地拂过少年冰冷的额头。

用湿了温水的软布,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去那些污泥和血痂,每一寸皮肤都擦得很仔细,连少年鬓角细小的绒毛也轻轻理好。

他的神情专注,平静,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庄重,仿佛这冰冷的遗骸,仍能感受到这份无声的尊重。

在不远处的墙边,少年的母亲,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身体抖得像寒风里的最后一片枯叶。

手死死地抠着墙壁,指甲缝里嵌进了剥落的灰粉而不自知。

她死死咬着下唇,眼泪无声地汹涌。

可她不敢倒下,不敢靠近。

那个穿着深灰衣服的入殓师,没有催促,没有打扰,只是继续着他轻柔而精确的工作。

用干净柔软的毛巾,细细吸干水渍,随后从旁边的工具包里,取出一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衣服,棉质的,素净的蓝色,样式是少年们常穿的运动款。

他把衣服在旁边的台子上展开,细致地抚平每一道褶皱。

然后,他极其小心地托起少年已经僵硬的肩膀和手臂,力道恰到好处,既要帮助遗体穿进衣服,又要尽量保持其姿势的安详。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无法言说的细心与耐心,袖子套进去,拉直,扣上拉链,衣领摆正。

裤子也小心翼翼地穿上,裤腿拉平,拉链系好。

最后,他将少年额前几缕没擦干的湿发轻柔地梳向两边,让这张年轻却再无生气的脸,显得安宁一些,整洁一些,仿佛只是沉睡了。

做完这一切,花白头发的入殓师才慢慢直起有些酸麻的腰。

他最后看了一眼少年平静下来的面容。

眼神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叹息。

然后他退开半步,对着那位已经哭得站立不住、靠着墙壁缓缓滑落的母亲,微微躬身,做了一个无声的邀请姿势。

将这方寸之地,这生死之间最后的告别时刻,留给悲痛的母亲。

母亲靠近时,虽抱着遗体在哀嚎,但至少她看到的是她儿子比较体面的一面,而不是凌乱的血迹。

马淳听过不少大型车祸送进手术室的,有很多遗体不成样,家属看后,会给他们带来二次心理上的伤害。

甚至马淳还听过,有些插着管子去世的病人,在拔管前,会将家属请出去,然后让殡葬业的人来清理。

因为一旦拔管子,内外压失衡之下,遗体有可能会七窍流血。

那种场景,会让本就崩溃的家属更加崩溃。

而人死后的安详,就是这些殡葬业从业者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