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回到洛阳监狱的时候,霍明和杨副官他们,都已经包扎好了。
火鬼给他们造成的伤势,主要分为烧伤和火毒两种。
火毒难缠,但已经被楚天舒化解,剩下的烧伤,其实都只是短暂的燎灼,伤的范围并不大。
涂好药膏养一养就没有大碍了。
不过,给他们包扎的人,把额头、脖子这些地方,都包了起来。
洛阳监狱原本的七十七个病人,有瘟毒导致皮肤溃烂的情况,同样绑了很多绷带。
楚天舒之前忙着诊断配药,目睹了病人缠上绷带的全过程,还没觉得奇怪。
如今他出去了一趟,再一回来,才发现到处都是绷带人。
难怪召集过来的那些术士帮忙研讨的时候,表情都那么奇特。
楚天舒当时还以为,他们只是对瘟神的气息感到戒惧。
“往旁边站一点啊,不要堵在进院子的正路上。”
楚天舒点了点旁边一个绷带人的肩膀。
那人呆呆的转过脸来,面部只露出眼睛、鼻孔。
“哦!”
从嗓音看,这人原本应该是个女学生,应答之后,晃晃悠悠,朝侧面走去。
她一动起来,整个场地上,站着晒太阳的病人中,也有一小半跟着她动了起来。
这幅场景,就好似是种满了整片地界的白杨树,一半还是立着,一半却在移动。
霍明见状,不由问道:“他们脑筋…还没恢复吗?”
“哪有这么快?”
楚天舒摇摇头,“瘟毒犹在,现今他们肯定还恢复不了。”
这七十七人是幸运的,当年被随便扣上帽子,抓进监狱的人,只有他们活了下来。
但是在瘟疫邪毒的折磨之下,他们所面对的,也是更多的痛苦。
长此以往,他们的神志都已经不清醒了。
即使身体的情况,目前已经好转了一些,他们也想不起自己是谁,这才导致行为古怪。
有的人看见同伴有任何动作,就会跟着模仿,有的人对身边一切的东西,都置若罔闻。
杨副官刚到这监狱来时,见到这些人,心中也有些发怵,得知内情后,就满怀不忍。
“楚先生。”
杨副官问道,“那他们什么时候,才有可能恢复自理能力呢?”
楚天舒道:“至少要等到明天吧。”
杨副官一愣。
霍明会意,喜道:“楚大夫明天就有把握斩杀瘟神了?”
“先试一试。”
楚天舒估算着,“即使斩杀瘟神,也未必能有多少人立刻就恢复清醒,但起码是全都有了康复的指望。”
“确切的说,会比他们从前的体质更好。”
“被鬼神气息彻底改造过的身体,若能有毅力学武,稍加开发一下,就有机会成为一个个小高手。”
说话间,楚天舒把手上缰绳交给霍明。
“这马背上是真正的囚犯,我审讯的话,未必能做到最全面的盘问。”
“你搞谍报的,这方面应该有经验吧,就交给你了。”
霍明高兴道:“放心,老杨知道不少关于他们的线索,我有老杨陪着深挖,绝对把这老道掌握的消息全抖出来。”
杨副官也在旁边点头。
楚天舒看向那庙祝,道:“关林那边损失不大,就是多了些碎砖之类的。”
“洛阳财政最近在重新规划,有宽裕的,着重用在医药方面,近年只怕没空维修这些古建筑…”
庙祝身上绷带少些,手上还拿着刚才帮忙熬药的蒲扇,闻言连忙笑了,道:“坏些砖石,不算什么,就算把影壁高墙拆破了也无妨。”
“不要有那些兵痞盘踞在里面,已是万幸!”
楚天舒点点头,空手走过侧门,就到了监狱的西半部分。
这西半部分,最初是工作间,后来也是牢房。
但把牢门水槽之类的都拆掉,装上木板门之后,就宽敞了不少。
各个工作间,围出了一片小院。
这里药味极浓,放了数十个瓦罐在熬药,咕嘟咕嘟的翻滚,白气如烟,袅袅升天。
好几名打扮各异的术士,和十几名城中药铺的人员,在这里帮忙。
病情最差的那批人,如今大白天,仍躺在那些工作间里,不愿意晒太阳。
之所以把熬药的瓦罐全都放在这里,也是为了用药气熏蒸,让这些病情最差的人,可以多受几分养护。
“楚先生!”“楚大夫。”
楚天舒一进来,就听到一大片杂七杂八的打招呼声。
这些药铺的人,知道楚天舒身份不凡,医术又好,自然对他敬畏有加。
而那几名术士,见过楚天舒在这里修炼,那种尊敬的感觉,要远比药铺的人更真切。
卖花的梅姑娘,在这院中也挽着花篮,取出一枚橙黄蜜饯,递给楚天舒。
这院里的药气,虽然对病人有益,对常人也有好处。
但这个气味中,极浓烈的又苦又酸的感觉,着实是让人有些上头。
药铺那些人,全都戴着多层的纱布口罩。
术士们倒觉得,能调集这么多好药材的机会不多,想要趁隙修炼,却也难以安心。
梅姑娘就取出蜜饯,分与众人。
楚天舒吃过之后,十分赞赏,经常要买一枚咬在嘴里。
旁人是含着压一压药气,他是真当零食在吃。
带着清冷花香的甜味在他口中蔓延开来,让他脚步轻快两分,盘坐到旁边的竹席上。
从洛阳城召集过来的术士,并不止这几个,平时藏身各行各业的都有。
但只有眼前这几人,对药理有独到的研究,平时装作卖花女、蚊香贩子、捕蛇人、香肉馆的大厨、跌打大夫。
没有一个是正经医门的传人,但却各有一支辟毒破邪的手段。
楚天舒选出这几个人之后,赠了他们修行之法,引着他们探讨联手施术的可能,主要只让他们做一件事。
就是把每天病人服药之后,略微软化,从毛孔散出的邪毒杂气,收集起来。
地上放的半碗香油、一瓶花蜜、蛇皮、蚊香、药酒,全都浑浊发黑,散着不祥的感觉,就是这个缘故。
楚天舒盘坐半刻,调息稳定后,舌头抵着蜜饯,顶在上颚,就开始修炼。
无形的内力,笼罩在那些吸收了邪毒的法物上。
蛇皮开始蜷缩冒烟,蚊香无火自燃,其他几样东西,也都有沸腾之相。
这些升腾起来的灰黑烟气,断断续续,并不连贯。
楚天舒眼皮绷紧,眸子里专心致志,双手忽然动作起来。
裹着庞大力道的手掌虚按而去,院子里明显产生一种压抑感。
手掌真的靠近毒烟时,却忽然变得如拈花般轻柔,又像是用食指中指,去拈起一枚棋子。
拳头大小的一团毒烟,被这一按一拈,就压缩成一块铜钱大小的多边形碎片。
碎片被手指按向空气之中,悬浮不落。
“一九…三九…五九…”
楚天舒口齿间吐出极低的念诵计数声,双手翻飞不定,轻重如意,快慢随心。
或按或合,或牵或弹,断断续续的毒烟,全部被他约束成一块块碎片。
前方空气里,像是有一个别人看不见的模子。
楚天舒将这些碎片拼在上面,逐渐形成一把长剑的样子。
布满裂痕的黑色长剑中,隐约有无形的锐意在流淌。
或者说,约束着所有毒烟,形成碎片的,本来就是楚天舒的剑气剑意。
这个抓拿、压缩、拼凑的过程,就已经是在用不同的手法,磨练剑意。
邪毒快要拼成完整的长剑时,却已经有一些碎片,在跟剑意的相互磨砺中,被斩灭消失。
剑身上再次出现缺口。
楚天舒毫无气馁之兆,下手依然又准又快。
他发功越快,凝聚碎片的速度就越快,但碎片被冲击消失的速度也就越快。
这把剑,像是永远不可能被拼凑完整。
院里的术士们,只开头看了几眼,就连忙避开了视线。
最初楚天舒练功的时候,他们也跟着看过,被那些手势,被那种气意,牵动了心神。
当他们看到那把剑始终拼不成的时候,心中比楚天舒还要急躁。
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急躁,又逐渐变成了一种颓然。
面对一件越努力越做不成的事情,那种打击感,几乎让他们觉得前半生白活,后半生也无趣。
要不是那时,楚天舒口吐真言,震醒他们,只怕其中已经有人想自杀了。
那之后他们就明白了。
他们所采集的邪毒,其实也只是个引子。
楚天舒在使用这些邪毒的时候,还不断引出病人们身上更多的邪毒。
但有一件事,他们还是不知道答案。
究竟那种从急躁变成极度颓然的心情,是只影响外人,还是会连楚天舒自己也影响呢?
如果连修行者自己都会影响的话,这门功法,未免也太苛刻了。
其实,当然会有影响,而且会更强烈。
九九劫灰剑谱,就是要外用邪毒练剑意,内用颓唐练剑心。
日光西斜,暮色遮阳。
天黑下来的时候,这院子里点起了灯,药铺的人都回去了。
术士们依然习惯留在这里,吐纳药性,打坐修炼。
楚天舒练到这个时候,已把今日累积的毒质用完。
半空那把残缺的黑剑,一块一块的消失,破灭。
纵使是楚天舒,眼神也难免有些黯淡不甘。
他闭了闭眼:“梅姑娘,再给我来一颗话梅。”
梅姑娘找出一颗话梅递过来,关切的说道:“楚先生,你也该去休息了。”
“今天兴致正高!”
楚天舒咬掉一小半的话梅,睁开眼睛,重新提起精神。
“今晚请几位小心,到监狱外围布防,通知请来的其余术士,一起出手,不必懂药理,只要防邪气渗漏。”
“子时三刻,我就要灭了这场瘟毒。”
他把半个话梅扔进嘴里,咬掉果肉,剩下甜丝丝的果核,在牙齿间咯嘞咯嘞滑动。
白日杀人又擒贼,斩恶又破邪。
他要秉承这股杀气。
一鼓作气,灭此朝食!
而在京城。
曹英在总统府的书房之中,接见元宰道长。
细眉长须、肤色灰白的中年道人,右手挽着拂尘,左手抓着一盏金莲油灯。
书房里一点风都没有,这油灯却急速的闪烁着,灯焰的色彩,忽绿忽红。
“命灯显示遭劫,元礼师弟此去关林,施法已然过半,最后戛然而止,必是飞来横祸。”
元宰声音清淡,“师弟与少帅同行,少帅安危,也已难料。”
“今夜阴气最能显化之际,贫道要施展大法,一窥关林境况,请大帅与我一同登坛,召集人手,开启宝库,按清单布置法器。”
曹英的眉骨、颧骨俱高,两腮却削瘦,闻言立刻起身,脸上阴影轮廓更加冷峻。
“怎会有变故?好,本官必鼎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