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区区蜡烛,光能几何(1 / 1)

冯校长抱着猫在前面引路,带着楚天舒踏过校内的一座小桥。

这座桥可比楚天舒老家那些小桥,有格调多了。

老家那些桥,有的根本没护栏,有的绑个竹子当护栏,少有的,才弄一套空心不锈钢的栏杆。

而武校的这座桥,即使被雪盖住了部分,也能看出每个栏杆都精心雕琢。

一头头形态各异的小狮子蹲在栏杆顶上,或举爪,或抓脸,或按球。

有的口咬石剑,有的尾卷莲花。

亦有浓眉扭头,憨态可掬,还有利齿突出,小露威严。

楚天舒抬手抹掉一只小狮子头上的积雪,多看了两眼。

这些狮子的动作,都有一种奇特的韵味。

他初看之下,以为这里面是不是含着什么拳法的意境,细看之下,又觉得有不少地方的神韵,并不符合拳法发劲的道理。

冯校长回头看了眼,笑道:“这是内功炼气一脉的风水镇物。”

“内功修行者,对于绝大多数通灵法术都无法学成,但是对于风水之道,却有自己的一番心得,别开生面。”

通灵法术,大多数借助一种玄之又玄,莫可言述的凌空感应,养成各有千秋、无质无色的奇妙波动,展现威力。

风水之道,注重的则是吉凶之气冲泻敛藏的道理。

涓滴微尘,汇聚成流,有穴有脉,或静或动,跟内功修行的共通之处极多。

楚天舒微微点头。

所谓的另一个办法,看来也多半是跟内功风水有关了?

过桥之后有栋大楼,冯建华摸出钥匙,打开了大楼第一层的红木门。

这门关着的时候,周围明明风声轻缓,但门一开,就像是在装满水的木桶上凿了个孔。

四周的寒风全部朝这里涌动,呼呼的吹进门里面去。

风速比之前大了不少,吹得人衣角裤腿,都在波动。

等楚天舒一进来,校长就赶紧把门关上。

“这边当初做建筑设计的时候,故意搞了一个容易让气流涌进来的格局。”

冯建华说道,“某些时候,也会有人在这里静坐吐纳,借风净气。”

楚天舒打量室内的环境。

第一反应就是白。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吊灯,四面墙壁都是白色瓷砖,地面铺的方砖,也是一白如洗。

几扇大窗户,结着厚厚的霜花。

整个房间很空旷,可能本就是用来让人吹风的地方,所以一件家具都没有。

唯独在东面墙壁,靠近南墙的地方,还有一扇冷白涂漆的小门。

在那小门两侧,各放了一盆小树。

在这样苍白的房间里,那小树褐色的树皮,虬劲的树枝,深绿的叶子。

每一种色彩,都显得格外喜人。

“那门后面,是通向二楼的楼梯,上面是我的画室。”

冯建华手上轻轻示意,白眉就从他怀里跳了出来。

“我上去拿些东西,稍候片刻。”

楚天舒也不见外,看看瓷砖确实干净,又跨了两步,在大瓷砖正中处盘坐下来。

白眉走到他身边,就见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猫下巴上摸了摸。

“猫!”

楚天舒笑道,“快变成那个人模人样的,再打套拳我看看。”

白眉也不怯场,一个后空翻,变成小猫人模样。

毛茸茸的黑色脑袋上,两条白眉显得严肃起来,脚下踏弓步,一臂上举,一臂平摊,拉开架势。

呼!!

比起当时刚从囚笼中奔逃出去,消耗了太多体力的样子。

现在的白眉,明显养足了精神,体力充沛,拳脚都显得更加刚劲有力。

它旋身扫腿,打了一套拳,双腿猛然叉开,完全贴在地上,一拳几乎下砸到地面,又在刹那转变成猫爪。

外柔内刚的一按,让整只猫弹上半空。

就在从空中下坠的这个过程里,它的拳脚快出残影般,连续发出二十多次打击。

一只猫,缩骨挪筋成了人形的模样,还能迅猛发力,这是楚天舒最感兴趣的地方。

此时在洞察之术的笼罩下,眼看小猫一整套拳法打完,楚天舒若有所得。

“缩骨功,说到底也只是控制筋骨。”

楚天舒的右手平伸出来,忽然一抖。

柔如波浪的手劲,不过是基本功。

他这一抖之下,还带上了螺旋扭转的动作,最前方的手掌,从中指向上的状态,拧完了一整圈。

依然是中指向上,掌心向前,但整条手臂的感觉,说不出的怪异。

白眉站在地上,打完了一套拳,正在行最后的抱拳礼。

倏然间,空中一条黑影落下来,在它身上一缠,从腰缠到脖子上面。

那黑影直如蟒蛇般灵活,已在它身上绕了两圈。

充当“蛇头”的手指,轻轻啄在小猫的耳尖上。

白眉有点呆住,眼睁睁瞧见缠在自己身上的“蟒蛇”,其尾巴居然是延伸到楚天舒的肩膀上。

楚天舒一笑,手臂如长鞭般抽走,收缩到袖子里面,手掌按在膝头。

小猫人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停住身形。

“如何让筋骨在异常状态下,仍能发出强大的力道,我算是学到一点了。”

楚天舒心中暗想,“可惜,我虽然能控制手臂骨头,也在临时软韧的像竹片一样。”

“但观音骨的功夫,还没有彻底练成,这个状态下,我的肌肉反而给自己的骨头造成很大压力,平白内耗不少力气。”

小猫人的尾巴探了过来,去勾楚天舒的手掌。

楚天舒回过神来,指间拈住白眉的尾巴,就看见了那双猫眼里的期待之意。

“期待?”

楚天舒感觉有点奇怪,试着将手一振。

喵!!

白眉变回猫状,趴在地上,四肢撑地,浑身的毛根根竖起。

长毛尾端难免向下微垂,整只猫蓬松而威猛,体内回荡着沉闷的呜噫声。

楚天舒明白过来。

“你喜欢让我捏着你的尾巴,发出一点掌心雷的振劲?”

白眉猫连连点头。

“原来是这样,你虽然通了智慧,学成缩骨,但在猫里面,已经算是大龄,筋骨渐衰。”

“我当时抓你那一下,只是下意识用了点掌心雷的劲,事后却被你感觉出好处了。”

楚天舒也觉得很微妙。

《蟾功掌心雷》的练法,虽然说是能够自净气血,蜕旧换新,但主要是对修炼者自己有这个功效。

如果拿掌心雷的劲,打在别人身上,就算不存伤人之意,也不会有多少好处。

白眉猫不但是一只开智的灵猫,更学成缩骨功夫,竟凑出了一个能让掌心雷对它产生助益的巧合。

楚天舒又振了几下猫尾。

白眉猫都张口露齿,抖擞精神。

不过再多抖了两下,它就腿一软,趴在了地上,发出晕乎乎的叫声。

“看来这样搞,你每天的承受次数也有限。”

楚天舒思索道,“你跟掌心雷这么有缘,又能学成拳法,那不知道,能不能自己学成掌心雷呀?”

他想到这里,已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

冯建华捧了一大堆东西下来。

十几卷细布,一大堆蜡烛,还有一袋吸盘挂钩,他都用右手堆抱着,左手夹着一个大落地镜。

“落地镜放南面。”

冯建华嘴里念念有词,似乎用脚步丈量着。

蜡烛全都堆在落地镜前方,那些细布,也暂且放在地上,只拿了吸盘挂钩,往四面墙壁高处按去。

“离地两米,间隔半米。”

偌大一个房间,他走了一整圈,让那些挂钩牢牢的吸在瓷砖上。

然后他才拿起那些细布。

那种白得发黄的布料,卷成了一捆一捆的样子,中心都横着一根木棒。

等冯建华把木棒两端挂在钩上,往下一拉,整块布料展开,旁人才看到上面绘满了各种图像。

这些布匹,原都是画。

楚天舒起身看去,只见每一张画布都很宽大,画中人物很多。

第一张画,是天上残阳如血,下面遍地荒草。

山坡高处,一群斜戴帽子、手端步枪,背着子弹带的匪兵,正向着下方一个村庄冲刺。

村子里已经燃起了大火,房屋被烧毁,门板倒塌下去,许多老少在逃命。

也有人拿着大刀长矛猎弓,向匪兵反击。

楚天舒看得出来,这画是用各色墨汁描绘的。

墨汁难免会顺着布料上的纤维,有些横生斜岔的渲染,让景物轮廓显得有点毛刺。

这种布料,并不适合作画。

但是,村民中枪的鲜血、逃亡时的泪水,匪兵中箭的场景、惊愕愤怒的神情,一眼看去,都太真了。

楚天舒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民国世界,正在某个山顶上,眺望那样一场惨烈的战斗。

他看到有个大汉,最是威猛,舞着一把长刀,杀入匪兵丛中。

周围匪兵的人头,被那人大刀砍断,那汉子身上却也溅出几朵血花。

还有一个土匪头目,躲在匪兵后方,就在不远处抬枪瞄准。

楚天舒手指动了一下,眉头微皱。

明知是画,他刚才也产生一个想要一巴掌先把那土匪头子轰死的念头。

但,这只是画。

楚天舒定下心神,再去看其他画面。

月黑风高,一大群战士正做着手势,在山林间穿行潜伏,靠近山顶上灯火通明的寨子。

渡口的几艘小船上站着仓皇的人影,有人已经被扣在岸边,整箱的古董铜器翻倒在地,枪口喷出了火舌。

招牌模糊的药厂里,梳着大背头的男人,悠闲地看着楼下成群结队的干瘦工人,伸手指着工人中领头的那个。

被推倒的民房废墟里面,有残破的肢体暴露在外,哭喊的人跪在旁边,却还有一把刀,劈断了挖掘机后方的那辆汽车。

看到这里的时候,楚天舒在恍然中回顾之前的几幅画。

果然,那个持刀劈断汽车的中年人,在之前的画面中都有出现过,只是更年轻。

藏在药厂边角处的青年,端着枪背着刀的年轻战士,村庄里抱着小孩逃跑的泥脚少年。

那似乎正是冯建华年轻的样子。

中年人之后,还有好多幅画。

在快艇爆炸的背景中,江边的战场被照亮,他在掷出长刀。

在拥挤的绿皮火车里面,他掐死了一个手上拿着匕首,抱着小孩的女人…

最后的几幅画,描绘的却好像是同一个事件。

那是在一座大商城里面,到处都是被打碎的橱窗玻璃,从半空崩断的彩带。

天空中飞舞着成群的蝙蝠,僵尸般的身影,在扑向训练有素的战士们。

战士们三五成群,奋不顾身,旁边各有一些不穿制服,拿着冷兵器,甚至捧着念珠,拿着木剑的人们。

他们面对的敌人,火力不比战士们弱,而且到处都有妖异的阴气。

商城的各个角落里面,幼小的骸骨搭成祭坛,祭坛上盘坐着戴墨镜的瞎子。

怀孕的尸体被埋在水泥桩中,右爪如同青色猿掌的怪人,伸手插进了水泥桩。

“这都是我当年的一些经历,人老了之后,不是睡觉,就是胡思乱想。”

“想到某些印象特别深的事情,身边却找不到可以纪念的东西,就动了自己画下来的想法。”

冯建华挂完了最后一幅画,倒退了几步,拍了拍手,环顾四周。

“画很多,但我画的时候,动用杀气最浓,心思最专的,也就是面前这些了。”

楚天舒没有答话。

冯建华笑道:“咱们刚认识,想必你也没有心思听老头子讲古,但至少,你要把这些画都仔细看看,稍后我激发杀气…”

楚天舒忽而指向一幅画,问道:“那是谁?”

冯建华目光投去,伸出手指按在画上。

“你说这个?”

那是商城的外侧,一群伤兵正在做紧急处理。

楚天舒指的是担架旁边的一人。

冯建华回忆了一会儿:“这个是我们当时的队医,叫楚国栋,很有干劲的一个小伙子。咦?”

校长想到什么,看向楚天舒,“都姓楚,该不会是你亲戚吧?”

楚天舒盯着那个场景,笑了笑。

“连名字也一样,那多半是我爷爷。”

冯建华有点意外:“原来你家传的通灵人,传的是鬼门巫医。”

“也对,当初捣毁这些鬼市的大战里面,江淮大区但凡是有点胆气,有点名气的,基本都参与进去了。”

冯建华看向画布,声音低沉。

“可惜,有很多人是以该被砍死的身份掺和进去的。”

楚天舒好奇道:“我爷爷讲这些事情,都是简略带过,校长能给我多讲讲吗?”

冯建华迟疑道:“啊,我虽然对你爷爷挺有印象的,但也不是特别熟。”

“未必要围绕我爷爷身上发生的,我也想知道,他当年见证的那些人和事。”

楚天舒诚恳道,“就说说鬼市的大战吧。”

冯建华与他对视几秒,笑了起来。

“行,虽说是做生意,但你乐意听,我就讲一讲。”

冯建华看着那些画布,以楚爷爷的位置为起点,向外讲述。

“要说你爷爷当时见证了什么,他肯定对这个拿酒葫芦的家伙,印象很深。”

“明明比我们很多人更随便,但他是当时的官方代表,后来还成了特捕司的元老。”

“京华一醉别知己,这家伙后来去了京城坐镇,好些年不联络了,也不知道后面有没有变得稳重起来。”

“这是莫家三兄弟,三人默契无比,功力精湛,当时冲得最猛,很多人都对他们印象深刻。”

“还有这些主持鬼市的邪道头子…”

冯建华每说出一段,手指所在的地方,就换一块场景。

随着老校长的脚步缓缓移动,画布上的场景,被他一块一块的讲述过去。

楚天舒静静的听着,仿佛画纸上的一个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冯建华的这些画上,虽然都有他自己。

但并不是只有他自己和敌人。

乃至于在好些画面中,他都不是主要人物。

但是那些由不同的人物汇集起来的杀气,就以冯建华的成长为一条脉络,贯穿了一幅又一幅画面。

楚天舒听着听着,又从第一幅画依次的看过来。

老校长在落笔的时候,画出不同的人物,心中的情绪肯定也不一样。

但最后形成的杀气,竟会是如此的纯粹。

那种杀气,不能说是越来越强盛,越来越浓烈。

而应该说是越来越…光明么?

不是成瞎子那样苍凉到低颓,也不是海东来那样孤傲奢华,不在乎名声好坏。

这种光明的杀气,带着一种曾有同心有同德,故而百折不挠的顽强。

更因如此得来不易,有一种珍惜自爱。

冯建华已经讲完那几块有关鬼市的画布上,能够承载的东西。

他也在余韵之中沉默良久。

楚天舒轻声自语:“为什么杀气也会光明?”

为什么在这样浩荡光明,并且取得胜利的杀伐后,爷爷却颓然自苦?

仅因为爷爷自己不是最出风头的那批人吗,那顶多是有点遗憾吧?

“杀气也会光明。”

冯建华重复着这几个字,哈哈笑道,“大约是因为,我们这些提刀拿枪的人,真的已经做成了很多很多事。”

“创造了很多比以前更好的东西。”

“那是深深扎根在现实的事业,坦然在太阳底下,让阳光都变得更美丽,为什么不能光明?”

窗外的雪光照在这个老人脸上。

楚天舒看着他的脸,从他慷慨激昂的话语中,却看到了一抹苍然。

“可惜,若我们的杀气真是纯然光明,凭这些画,就可以破去你的杂念,也不需要靠这些秘香蜡烛和镜子来增添光色了。”

冯建华叹道,“你待会儿就会感受到,我们的杀气中,依然有灰暗无力的那部分。”

“纵然我们曾有最宝贵的同心和决心,不惜冲撞许多事,还是有那么多晦暗,是我们这辈子多半…肯定…绝对!”

“绝对杀不完的!”

冯建华笑着说,“甚至于,有时候,明明做过了的事,就像没做过一样。”

楚天舒眼睫一抬,看向画布中的年轻医者。

所以,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吗?

爷爷,其实世上做不完的事情那么多,何必为自己揽上多大的理想呢?

你们这些人呐,何妨…

“但是老子不服啊。”

冯建华吐出这几个字,大手一挥。

淡青色的内力如一股气流冲刷出去,却刚柔并济。

镜面前方那堆蜡烛,通通弹上半空,坠落下来,完好的摆成了一个别致的图案。

随即,青气回流般一擦而过。

噗呲呲的火苗声中,所有蜡烛都被点燃。

楚天舒目光投向那边,赫然发现,蜡烛的火光倒映在镜面之中。

正好是一个“杀”字!!

“只要老子还没死,就还要杀下去,不然的话,这些画布都会嫌我给他们丢脸。”

冯建华大步走向门口,双手拉开木门。

“小楚,你看看,如果我不在这里,这里现在的杀气,够不够助你练功?”

寒风涌入,墙上的画布都抖动起来,风一直吹到南墙边,虽然弱了许多,仍然把所有蜡烛都吹得闪烁明灭。

楚天舒看着镜子里面明暗不休的杀字,不禁横移一步,挡在了大门和镜子中间。

他想保留那个火热的文字。

杀气中的灰暗无力,似乎也被蜡烛火光驱散。

楚天舒无奈的笑起来,闭了闭眼,又豁然睁开。

“足够了。”

你们做得够多了,杀不完也不该怪你们,只能怪现实,而且…

这不是还有我们吗?

这可也是我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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