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天色尚未大亮的海州城笼罩在雾蒙蒙的薄雾之中,天地间万籁俱寂。
呜呜呜!
随着悠长凄凉的号角声响起,沉睡了多时的天地瞬间惊醒,海州城外数里巍然肃杀的营地中喧哗声大作,早已穿戴完毕的女真建奴们在身后将校的催促下排成队列,生冷沉闷的脚步声于空旷的平原上炸响。
前后不过小半炷香的功夫,海州城外便尽是身着白甲的女真鞑子,几面张牙舞爪的旌旗刺破晨雾,逆着扑面而来的徐徐微风,猎猎作响。
靠着近几日的扫荡劫掠,这些自辽阳城一路南下至此的镶白旗鞑子们成功俘获了不少躲藏在各地的军民百姓,并逼迫着其涌至近前。
或许是知晓了自己的命运,这些衣衫褴褛的军民百姓们脸上写满了绝望,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也是随之响起,不断有妇孺跪倒在地,希望能够护住怀中的婴孩。
"就在今日了。"
"海州城外的壕沟不算深,眼前的这些炮灰们应当足够了。"
在距离大军不足一里的缓坡之上,镶白旗的旗主杜度纵马而立,黝黑的脸颊上满是残忍之色,毫不在意在耳畔旁回荡的哭喊声。
"旗主英明,"闻言,一名甲喇额真便是微微躬身,脸上露出了一抹讨好:"奴才已是亲自带人瞧过了,海州城外的壕沟对我大金勇士而言毫无威胁。"
"今日我镶白旗,必然能够一蹴而就,拿下这形同虚设的海州城。"
明国的主力大多分布在辽沈防线以及老汗亲自围困的凤凰城中,故此眼前的海州城虽是"辽南四卫",但其城中精锐早已被抽调一空。
余下的老弱病残们,如何能够与他们骁勇善战的大金勇士相提并论?
"唔,不要让本贝勒失望。"
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之后,杜度便将目光投向不远处仍被薄雾所笼罩的城池,仔细打量着城头上乌漆嘛黑,却又让人不敢小觑的火炮。
从古至今,明国的火炮,一直是萦绕在他们建州女真头顶,挥之不去的梦魇。
说实话,假若不是他们女真人世代生活在辽东腹地,熟知地形地貌,且辽东山路险峻,不利于大军赶路,恐怕他们建州女真早在一百多前年的"成化犁廷"中便被彻底抹杀。
咚咚咚!
又是一道沉闷的战鼓声响起,严阵以待多时的建奴们猛然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状若疯癫的催促着眼前哭嚎声不断的流民百姓朝着近在咫尺的海州城涌去。
但凡有人脚步迟缓,或者大声叫骂,便会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刀光砍倒,倒在血泊之中。
"儿郎们,拿下海州城,本贝勒重重有赏!"
闻听惨叫声响起,杜度脸上的狰狞之色更甚,其手中高举的长刀也在头顶烈阳的映射下,闪灼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经过一夜的思考,他还是打算赶在大贝勒代善来临之前,抢先一步对海州城"动手",用以试探城中的虚实。
假若眼前城池中的官兵们斗志萎靡,轻而易举的被破城,他便可独享这滔天军功;假若城中官兵反抗激烈,他便可审时度势的保存实力,将"破城"的机会让给大贝勒代善。
而他靠着之前收获的几座盐场,依然可在战后论功行赏时,获得大汗的奖赏。
...
...
咚咚咚!
空旷的原野上,建奴的战鼓声再次响起,在死亡的威胁下,数百名军民百姓跌跌撞撞的朝着海州城涌去,引得身后的建奴们狞笑不已。
"将主,怎么办?"
如冰雪般冷凝的海州城头上,如临大敌多时的将士们噤若寒蝉,眉眼间满是不忍和迟疑,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们已是能够瞧清楚城外居民百姓脸上那不加掩饰的惊恐。
"弓弩手准备!"微微摆手,海州参将黄龙竭力压住心中的不忍,于心间默默估算着距离。
因为事发突然的缘故,海州城外挖掘的壕沟不过一丈多宽,深度更是仅到成年人的腰间,轻而易举的便可被这些脚步踉跄的百姓们填平。
"慢着!"
千钧一发之际,游击将军张盘的惊呼声猛然响起,阻止了躲在城垛后,正欲弯弓射箭的弓弩手,双眸死死盯着远处耀武扬威,却始终按兵不动的建奴。
不知何故,城外的这些建奴们竟是一直待在距离城池约莫两里的空地上,不敢贸然向前。
"将主,这些鞑子似乎畏惧我城头的火炮,故此停滞不前?"不敢置信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之后,张盘便是声音颤抖的朝着同样意识到端倪的参将黄龙嚷嚷道。
此刻脚步踉跄的军民百姓距离众将士脚下的海州城已然不足两百步,但看似气势熏天,狞笑不断的建奴依旧未曾大兵压境。
"暂且先别放箭。"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虽然不知晓远处的建奴为何迟迟没有动静,但精神高度紧张的黄龙仍是毫不犹豫的将高举多时的右手落下,盼望着城外的军民百姓同样能够意识到转瞬即逝的生机。
"不要杀我!"
"呜呜呜,我不想死。"
"阿娘,阿爹,你们在哪..."
在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中,海州城外的军民百姓终于靠近了提前被官兵挖掘的壕沟,瞧见了其中倒伏的木桩以及陷阱。
"孩子们莫哭,就算到了黄泉,也有叔叔护着尔等!"
望着眼前猛然止住众人前进步伐的壕沟,人群中便有负责看守盐场,后被俘虏至此的官兵们挺身而出,瞧其视死如归的模样,似是要纵身一跃而下,以血肉之躯为身旁的妇孺百姓"探路"。
"二哥,别冲动!"
就在这汉子即将跳入壕沟中的时候,其身旁同伴便将其猛然拉回,双眸死死盯着眼前的壕沟,脸上满是惊喜和意外之色。
不知是不是因为事发突然,亦或者官兵粗心的缘故,本应遍布着木桩和陷阱的壕沟中竟是存在着一小块能够同时容纳两三人站立的空地,从此翻身而出,不过几十步便可抵达海州城下。
"快,都别哭了!"
"赶紧跳下去!"
只片刻的功夫,人群中被称为"二哥"的汉子便从突如其来的狂喜中醒转过来,随即急不可耐的朝着身旁的妇孺百姓嚷嚷道,心中闪过一抹了然。
难怪头顶的"袍泽们"一直没有放炮射箭,任由他们行至这壕沟附近,原来症结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