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元宵灯会。
尽管凛冽的寒风刺骨,吹在人的脸上犹如刀割,但偌大的北京城依旧人头攒动,提早便排队进城的商贩们竭力兜售着自己的商品,希望能够抓住最后的\"商机\",多挣些银两。
毕竟今日过后,这年关所带来的喜庆气氛便要渐渐消散,勤劳朴实的百姓们也要恢复往日的生活作息。
但与热闹喧嚣的长安大街所不同,巍峨的皇城中此刻却很是安静,就连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也只是默默在前方带路,不敢随便打扰身后思绪似是有些恍惚的文官。
兴许是舟车劳顿的原因,这瞧上去约莫五十余岁的文官精神状态显得有些萎靡,腰背也微微有些佝偻,但其绯色官袍上所绣的\"锦鸡\"却让道路两侧的宫娥内侍们望而生畏,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
这位瞧上去其貌不扬的文官,竟是正二品的高官?
...
\"梅大人,咱们这就到了..\"
半晌,司礼监掌印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将这文官的思绪打断,让他不自觉抬头观瞧眼前既陌生,但又无比熟悉的一切。
\"有劳王公公了..\"
短暂的错愕过后,这梅大人便是拱手谢过眼前\"内相\"的提醒,同时不由自主感慨起来他这\"否极泰来\"的仕途。
他出生于湖广黄州府,家族乃是当地的\"世家\",曾祖梅吉曾官至广东惠州知府,大伯和二伯均为二甲进士,父亲也有举人的功名傍身。
万历十一年,他的大伯梅国桢进士及第,此后长期在宁夏和山西等地任职,总督宣府,大同等地的军务,官拜兵部侍郎。
在自己大伯的影响下,他自幼便对骑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并通晓军书谋略,并在万历三十三年进士及第,外放出京之后,于广东重创彼时如日中天的海盗袁进,令其\"洗心革面\",被朝廷招安。
靠着一系列斐然的政绩,他在万历末年官至南赣巡抚,后因生母病逝,被迫回乡丁忧,未能在任上取得更加亮眼的政绩。
在服丧期满之后,他并没有留在家乡潜心读书,等待朝廷\"起复\",而是追随自己大伯生前的足迹,实地考察甘肃,宁夏等地的军务情况,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替朝廷收复河套平原。
此外,他和辽东经略熊廷弼也是多年好友,时常互通书信,了解探讨辽东当地的局势变化。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就在几天前,他在宣府镇实地考察军务情况,并在总督崔景荣府上做客的时候,却是毫无征兆的接到了天子\"起复\"他的旨意。
天子竟是将他拜为\"三边总督\",节制甘肃,宁夏,延绥三镇的军政大权,如此煊赫的官职,莫说是他此前担任的南赣巡抚,即便是他那位常年坐镇宁夏,与提督李如松配合默契,后官拜兵部尚书的大伯也远远无法比拟。
要知道,他和乾清宫中的那位年轻天子,可是\"素不相识\"呐。
...
...
\"臣梅之焕,叩见陛下。\"
\"吾皇圣躬金安。\"
在窸窸窣窣的衣袍声中,神色仍有些惶然的梅之焕跪倒在地,呼吸略有些急促的朝着案牍后的消瘦身影叩首行礼。
昔日他在朝中担任吏部给事中的时候,虽是经常上书批评万历皇帝怠政,但却从始至终都未能见到万历皇帝一面,哪怕是后来靠着斐然政绩,奉命巡抚南赣的时候,也仅仅是在皇极殿广场上,对着乾清宫的方向跪拜行礼,未能像眼下这般单独面圣。
\"爱卿免礼平身。\"
和煦的点了点头之后,朱由校凝神打量起眼前这位仅有四十余岁,但因常年的\"舟车劳顿\",导致瞧上去操劳许多的文官。
梅之焕此人能文能武,辽东经略熊廷弼,户部尚书毕自严均是对其给予了极高的评价,更重要的是对大明\"忠心耿耿\"。
崇祯二年,己巳之变爆发,女真大汗皇太极兵临北京城下,惶恐不安的崇祯皇帝下令全国各地巡抚率兵勤王,唯有时任甘肃巡抚的梅之焕在第一时间响应,并且自掏腰包,为麾下将士们垫付路费。
只可惜这甘肃镇的将士们常年被拖欠军饷,心中对于朝廷的怨气已久,兼之梅之焕急于率兵勤王,要求星夜兼程,导致这些西北将士们在精疲力尽之下哗变,不肯在跟同梅之焕勤王。
不过即便是这样,这些已是失去了理智的边军将士们也没有伤害梅之焕,而梅之焕也没有就此返回甘肃,反而是率领着麾下所剩不多的标营,继续风雨兼程,赶赴京师勤王。
只可惜梅之焕忠心耿耿,却未能换来崇祯皇帝的信任和倚重,反倒是在温体仁的挑唆下,引起了崇祯皇帝的猜忌,最终不得不致仕回乡,成为了明末陕北乱局的一个重要节点。
假若崇祯皇帝给予梅之焕足够的信任,仍令其担任甘肃巡抚,或许陕北叛乱便不会屡禁不绝,继而为整个大明敲响丧钟。
\"爱卿可是心有不解?\"待到司礼监掌印王安奉上一杯热茗之后,案牍后的天子缓缓收回目光,并含笑开口。
他可是听王安说了,锦衣卫的人是在宣大总督崔景荣的府上找到这位文官的,当时闹出的动静很是不小。
\"臣不敢欺瞒陛下,确实有些猛然..\"迎着朱由校炯炯有神的眸子,梅之焕稍作犹豫之后,便是悻悻的点了点头。
即便他家世渊博,平日里也自认为允文允武,但也从未奢望过能够被天子官拜三边总督,全权节制西北三镇的军政大权。
毕竟这个位置,实在是过于煊赫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望着眼前一脸坦然的梅之焕,朱由校眼中的欣赏之色更甚,随后又紧接着解释道:\"朕曾听闻爱卿在服丧期之后,主动前往甘肃,宁夏等地考察边镇,年前又回到了山西边镇,想必应当是收获不浅吧。\"
如若仅仅是靠着在史书上那些冰冷的文字,他自是不可能放心的将\"三边总督\"这等煊赫的位置,随意交予旁人。
但假若此人一直在默默考察,实地走访边镇的话,自然也就不能同一而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