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九章 渊虚(1 / 1)

百无禁忌 石三 12208 字 1天前

那人翻身下了焰战驹,迎着槿兮小姐,爱怜的揉了揉她的头。

槿兮小姐在他面前越发显得娇小可爱。

这家伙身高足有一丈五尺!

郎小八和纪霜秋对这雄壮的身姿,满眼都是羡慕。

在武修的意识中,大就是好、就是强。

而且,许源望着这人额头中央的凸起,低语道:“已经修出了异相!”

武修只有上三流才能修出异相!

自从妙妍真人开始在占城养伤,许源也曾暗中打听过监正大人门下诸杰。

结合槿兮小姐刚才称呼他为“臧师兄”,那么这一位,便是监正门下,第三代第一人。

臧天澜!

三流武修。

南北两都,年轻一代武修第一人。

他的老师,是监正大弟子陈垂。

监正大人决定生儿子的时候,陈垂在北都郊外一座虎穴中,捡到了只有三岁的臧天澜。

那一对老虎也被陈垂带了回来,一直跟臧天澜住在一起。

十年前,公虎母虎相继逝去。

臧天澜安葬了它们,并在虎墓前结庐守孝三年。

而后他便突破武修三流,开了额间横目。

但他的老师陈垂,却是个神修。

恐怕就连监正大人这个师祖,也不知道一个神修是怎么教出来一个三流武修的。

臧天澜比槿兮小姐的父亲还要大三岁,虽然辈分上是“师兄”,其实是槿兮小姐的大伯。

他性情孤僻,便是跟老师陈垂之间,关系也称不上“亲密”。

唯独很疼爱槿兮小姐。

槿兮小姐已经拉着臧天澜来到了许源身边:“许大人,我给你介绍,这是我最最厉害的师兄,臧天澜!”

许源想了想,苦笑一下,然后以平辈之礼相见:“臧师兄。冯老前辈说的人原来是您。”

臧天澜看他这礼节,脸色就冷了几分。

不经意的瞥了槿兮小姐一眼。

许源赶忙解释:“冯四先生和我后娘乃是知己,所以这辈分算起来,您的确是吃亏了。”

但我皇明孝道为先,我不能从我这里,把后娘的辈分拉低了。

我要是以晚辈之礼相见,后娘好端端的可就要矮了冯四先生一辈儿。

虽然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你臧天澜的确都算是前辈。

臧天澜的脸色好看了一些。

原来这小贼,不是在算计我家小鲜花。

那就无所谓了。

臧天澜道:“我早就来了,没有出来是想看看你的本事,能否处置那诡变的守灵人。”

他说话一向是直来直去,非常符合大家对武修的刻板印象。

“如果你不行,这次的案子就靠边站吧。”

许源哭笑不得。

臧天澜又夸奖了一句:“不过你处置的不错,在这件案子中,我会听一听你的建议。”

显然只打算“听”一下,是否同意两说。

槿兮小姐主动说道:“师兄,许大人很出色呢。比北都中,那些徒有虚名的绣花枕头强多了。”

旁边的韦晋渊觉得:这个“绣花枕头”应当不是专指本公子。

…但本公子肯定是其中之一。

臧天澜听到槿兮小姐这般称赞许源,立刻便又警惕起来。

再看一看许源,总觉得这家伙的头发,怎么有些发黄呢?

许源赶紧向臧天澜讲述了伪村邪祟的全部情况。

臧天澜听完之后,便一把拎起许源,又跟槿兮小姐说道:“跟我来,咱们单独说话。”

槿兮小姐跟上去,但是队尾的董代云不干了:“这案子是我们芦城最先发现的,你们不管商议什么,不能背着我们芦城…”

她身后的两个校尉吓得是亡魂大冒,急忙一起伸手拉住…却已经来不及了。

臧天澜的虎目已经满含煞气的瞪了过来。

两个校尉连连叫苦:你怎么还看不出来?

那位小姐的身份非同小可!

新来的这个更是大高手!

你刚才已经狠狠地冒犯了那位小姐,人家不跟你计较,咱们就悄悄地装不存在好吧?

你还非要跳出来!

陈通大人只是个六流掌律,不是天下第二的监正大人啊!

臧天澜这一看,三流武修的气势便如同大江决堤一般,压向了董代云。

董代云的确无知愚蠢,可在这样的气势威压之下,也顿时感觉呼吸困难,锥子脸憋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臧天澜也没有肆意妄为,瞪了董代云一眼之后,侧首询问许源:“这是谁?”

许源说了董代云的身份,而后又低声在臧天澜耳边,将自己对陈通勾结平天会的怀疑也说了。

许源不是搬弄是非,而是为了接下来的精诚合作,将自己所掌握的一切情况,全部通报给臧天澜。

臧天澜便毫不犹豫道:“暂时关押了。”

许源也没想到臧天澜如此的雷厉风行。

臧天澜又道:“此次事关重大,不可有半点的马虎!处理完这伪村的事情,你我便立刻赶往芦城,将陈通的事情调查清楚。”

“好。”许源应了一声,吩咐狄有志:“将这三人暂时看管起来。”

“是!”狄有志领命,声如洪雷。

占城署上下,早就看董代云不顺眼了。

郎小八和纪霜秋瞪着四只铜铃般的眼睛,像两尊铁塔跟在了狄有志身后。

把周雷子都给挤到了一边去。

这哼哈二将,一副巴不得董代云反抗的架势。

狄有志到了董代云三人面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董巡检,都是自己人,别让兄弟难做。我家大人也说了,只是暂时看押,只要查清楚了没问题,很快你们就能重获自由…”

董代云咬牙切齿,却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识时务。她愤怒的指着臧天澜:“他有什么资格下令收押本巡检?

我是祛秽司的巡检,他的水准高又能如何?祛秽司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指手划脚了?”

臧天澜亮出了自己的腰牌:“本官是祛秽司,天下总巡查!”

董代云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虽然她那细长的眼睛,不管怎么瞪,都不会太大。

“天下总巡查”这个职位,在祛秽司中那是大大的有名。

可以说是孤家寡人一个。

手下没有一个兵丁。

乃是几年前,监正大人亲自下令,专门为了某人设置的。

所谓的“巡查”,便是祛秽司中,一切涉及违法违规的事情,都可以查得。

而这位“天下总巡检”这几年来,也着实办了几件大案。

很多地方上捂盖子的事情,都被他毫不留情的查处、惩办了。

而且下手极为狠辣。

许多心里有鬼的祛秽司署衙主官,一听说“天下总巡检”的大名,下意识就想直接弃官逃命。

董代云也终于知道了眼前这人和槿兮小姐的真实身份!

臧天澜亮了腰牌之后,便不再理会区区一个董代云,拎着许源,牵着槿兮小姐,往远处去了。

便是陈通,在臧天澜心中,也是“区区”而已。

狄有志狞笑着一挥手,下边的弟兄们便一拥而上,将董代云三个给拿了。

上了枷锁、缠了铁链。

这都是祛秽司的刑具,朝廷发下来的制式匠物,由工部匠造司打造的。

这还没完,狄有志又道:“不能让她们偷听泄密。”

于是又有文修上前,在三人的耳朵上、眼睛上,啪啪贴上了字帖。

董代云现在极为狼狈,跟被黄符镇压的僵尸一样。

这边很热闹,许源带出来的占城署,所有的部下都围在三人身边。

因为另外一边,许大人是真的被臧天澜拎着呢!

我家大人现在也很狼狈啊!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若是看见了,大人心眼又不大,回头给你小鞋穿!

君不见、门房秦大爷的境遇吗?

许源情绪低落——合理怀疑臧天澜是故意针对自己,可惜就算是有证据,也拿臧天澜没办法。

臧天澜太过巨大了,许源在正常的皇明男子中,已经算高的了。

但是站在臧天澜身边,感觉就跟槿兮小姐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娇小玲珑。

臧天澜将两人带离,到了几十丈外,吹出一口气,便有旋风环绕三人,经久不散。

这便隔绝了内外,三人的谈话内容不会被偷听。

“几年前,师祖便发现南交趾这边的气数有些不对。”臧天澜说道:“因而就往这边多放了几分关注。”

“三个月前,师祖又发现这边的气数波动剧烈。所以就开始暗中布置。”

槿兮小姐眨了眨眼,我好像是三个月前,就起了心思,想出来玩耍。

臧天澜对槿兮小姐摆摆手:“师祖没有把你算进去。

是你正好恰逢其会。

若非如此,这南交趾,便只会有我一人前来,四师叔和小师姑都不会过来。”

槿兮小姐就笑眯眯了。

爷爷果然疼我。

监正大人讲究的是顺势而为,不会逆势而行。

槿兮小姐想出来玩,若是因为南交趾的事情,而强行阻止她,那便是逆势而为。

许源点了点头。

臧天澜继续道:“当年的芦城城隍躲进了谛丘,便是师祖也没办法直接将它捉出来。

谛丘是旧岁土的门户,发生任何事情,都会牵扯到旧岁土。”

许源便忍不住问道:“旧岁土究竟是什么地方?冯前辈说师兄能为我解惑。”

臧天澜回答道:“旧岁土乃是皇明故土。”

许源眉头微蹙,却没有立刻发问,而是耐心等待臧天澜继续说下去。

“二百年前外有建奴犯边,内有高闯作乱,中宗皇帝请运河龙王相助,一夜之间将南方精兵数十万,水运至北都。

破高闯、败建奴。

我皇明续命数百年。

可是这数十万精兵,以及高闯、建奴的残部,你可曾听说过他们的下落?”

许源神情变得严峻起来。

槿兮小姐悄悄用手捂住了耳朵,她知道这些人的下场,但不忍心再听一遍。

臧天澜的声音始终冰冷,老虎养大的,似乎就是铁石心肠:“皇明当时风雨飘摇,所有的精兵都在九边、辽东。

南方又何来几十万精兵?

又不是俞龙戚虎的年代。”

许源感觉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

的确,二百年前皇明糜烂至此,哪里还能凑出几十万精兵?

高闯的老营乃是百战悍卒。

建奴的铁骑横扫辽东,征服高丽。

南方哪里能找出几十万,有本事和这种军队抗衡的精兵?

许源忍不住颤声开口:“他们是…邪祟?”

臧天澜没有正面回答:“当年中宗皇帝孤身去见运河龙王,他们究竟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

这阳世间,没有任何人文献记载。

便是师祖他老人家也不知道。

但那两场大战胜利之后,皇明精兵三十万;高闯老营数万、从贼者上百万;建奴铁骑八万、汉营二万余、族民二十万;以及…原山海关守将吴枭麾下两万精兵,凭空就从历史上消失了。”

许源疑惑:“山海关?”

臧天澜点了点头:“我们这些后世人,从未听说过‘山海关’的名字,我们更熟悉的名字,是‘渊虚’。”

渊虚的名字,每一个皇明人都如雷贯耳。

在北都的东北方向,那是皇明正州最危险的化外之地。

据说连运河龙王都不敢轻易涉足。

运河也要退避三舍。

比如鬼巫山,因为“阮天爷”的存在,运河开不进去。

但运河也是绕着鬼巫山而过。

只要找到机会,运河便会和皇明的势力,一同深入鬼巫山。

但是这“渊虚”,运河躲避到了数百里之外。

绕了一个大弯,从蒙古向北而去。

朝廷最初对雪刹鬼用兵,也是由蒙古借道。

臧天澜道:“渊虚中乃是一片虚无,因为那一片大地便是旧岁土。

和刚才所说的那些人,一起落入了浊间某处。

它们在浊间二百年,已经不知诡变成了什么样子,但是它们从未放弃过重返阳世的努力。

只不过旧岁土上,有运河龙王留下的禁制,时至今日它们仍旧未能找到方法,冲破这层禁制。

不过每隔几年,它们总能偷溜出来几个人,只要进入阳间,就能给我们造成巨大的损失。”

许源总算是弄明白了。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问。

这阳世的邪祟时代,便是二百年前那两场大战开启的。

目前看来,是由中宗皇帝和运河龙王联手开启。

那么…

究竟是邪祟时代的开启,导致了天庭的崩坏,这天下除了门神,其他神明神迹不显;还是天庭崩坏恰逢其时,让中宗皇帝和运河龙王找到了机会,开启了这邪祟遍地的时代?

如果是前者,中宗皇帝和运河龙王有这么强的能力吗?

除了这个大问题之外,着眼于自己现在处理的这个案子。

芦城城隍为什么跑到旧岁土的门户,谛丘里盘踞着?

它究竟想干什么?

要把旧岁土中那些人放出来?

这么做对它又有什么好处呢?

臧天澜主动回到了许源这个疑问:“师祖研究了二百年前的资料。

发现了一些奇怪的情况。

那个时代的某些‘气数’,不知被什么力量强行扭转了。

首先是高闯,从他的八字和命数来看,他早就该死了。

逆贼中,本应是一名李姓大将接班‘闯王’这个名号。

不知是何人为他续命,那李姓大将,便一直是闯将而非闯王。

其次是建奴的部酋,其命数中,原本应有一场生死大劫,也不知被谁用手段助其平安度过。”

“而这次,师祖发现南交趾气数波动异常,但关键之处却不在阳间。”

“师祖猜测,芦城城隍当年不肯退回阴间——应当是自那时起,便在谋算阴司的位置。”

许源惊异道:“你是说…芦城城隍想要在阴间造反?”

臧天澜点了下头:“这二百年来,阴司中变化巨大。

很多我们曾经熟悉的阴司神明,都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这芦城城隍所图甚大!”

许源望着不远处的伪村,问道:“那么它在平泉村搞了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

臧天澜摇头:“我不知道。”

动脑子的事情,你别问武修。

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老师和师祖告诉我的。

他们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臧天澜因为性情冷酷,是一个绝佳的执行者。

不会因为中途遇到什么变故,而受到影响,改变某些方针。

臧天澜只会老师交代什么,不管有什么变数,都坚定不移的一直推进下去,直到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

许源只能自己思考:“芦城城隍在阳间的布置,关键并不在这平泉村。

关键仍旧是三城中的守灵人。

它想要将三城拉入浊间…”

臧天澜插了个话:“这一点师祖也有交代:三城中的数十万人口,若是全部被沉入浊间,只是一大批血食而已,可以让浊间的邪祟实力大增。

可若是这些人口,和三城的土地,一同沉入了浊间,那便和当年的情况类似了。”

许源惊愕道:“连土地、城池一起沉入浊间?它想要重现当年旧事?这…”

许源心念一转:“当年运河龙王做成了,芦城城隍未必做不成啊。

若是如此,是否能够将这三城,直接并入旧岁土?!”

臧天澜眨了下眼睛,回答不上来。

槿兮小姐绷着小脸,道:“若是如此,运河龙王当年在旧岁土上的禁制,就被摊薄了。”

许源:“旧岁土中的那些人,就很可能冲出来了!

若是冲入阳间,便是一场人间浩劫;若是落入阴间,就可以助芦城城隍重立阴司!”

臧天澜的两颗大眼珠子转动了一下,没吭声。

看来这小子脑子挺好使。

接下来该怎么做,就听听他所说吧。

臧天澜的目标很明确,老师和师祖这一次给的任务是,阻止南交趾发生大变故。

只要能完成这个任务,便是听这个后生晚辈的指挥,也没什么不可以。

只是这家伙…似乎对我们监正门下小公主怀有不轨之心!

也罢,等这件事情结束,我找个借口揍他一顿,教育他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般家里的好白菜长大了,老父亲们就危机感陡增。

看谁都像是想拱自己白菜的那头猪。

许源又看了一眼伪村,道:“师兄既然来了,那么此间的一切自然以师兄为主。师兄请下令,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臧天澜看了许源一眼,对这小子越发没有好感了:

老子怎么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槿兮小姐偷笑一下,然后一本正经道:“许大人,你对这里的情况更熟悉,可有什么建议给我师兄?”

许源便道:“我们之前忌惮这邪祟,所以处置起来束手缚脚。但师兄实力强横,大可以直接杀进村去,将那邪祟直接揪出来。”

臧天澜点头:“言之有理。”

他一指许源:“你,跟我一起去。”

“好吧。”许源只能答应。

臧天澜三人回来了。

“进村!”臧天澜喝了一声,飞身上了自己的焰战驹。

许源跟在马后。

反正是不是上前。

臧天澜这么大的个子,当然是由他顶在前面。

冯四先生今天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跟林晚墨的讨论,总是落在了下风。

忽然“和鸣辘”响了起来,冯四先生立刻躲回屋子里接听。

过了一会儿出来,便对林晚墨抱怨道:“你儿子给老夫找了个差事,你要不要一起去?”

林晚墨摆摆手:“不去,我们河工巷的罪民,不能在外面出手。”

冯四先生听到“河工巷罪民”几个字的时候,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

他也没有强求,带了徐浩然一身便服出来,往南城而去。

到了南城巡值房,两人从后门进去,片刻后傅景瑜带着手下的两队校尉快速而出。

有他们带路,很快便找到了南城的“斜四巷”。

这里住的都是在运河码头上讨生活的力夫。

冯四先生用眼神示意。

徐浩然便取出了一面铜镜。

祛秽司的人马封住了整个巷子。

挨家挨户的搜查起来。

敲门进去,将屋里的人全都集中起来,用这镜子一照。

到了第六间屋子的时候,就发现了目标。

一个面色苍白、但身板硬朗的中年人,在镜子中显出了猩红双眼、獠牙透唇的僵尸形象。

徐浩然一指:“便是此人了,拿了。”

中年人一脸茫然:“我、我…各位官爷,我做错了什么…我一直很老实啊。”

周围同住的力夫暗暗抱不平,这同伴真的老实巴交,平常大家一起扛活,有时候实在累了,他都会帮把手。

可大家都是底层的人,面对祛秽司的官差,都不敢多言语。

徐浩然有些同情,叹息一声道:“你的确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罢了,别反抗,跟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