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不是说走就走的旅行,没那么浪漫。
事实上古代的流放之刑,可以说是生死掺半,纯粹是赌命,赌老天爷是否看你顺眼,是否想收了你。
岭南琼南那种地方,不是后世的旅游景点,没那么多诗情画意,如今的岭南琼南,大多是蛮荒瘴气沼泽之地。
而且古代的路况也不好,没有笔直平坦的高速公路,只能在泥泞里深一脚浅一脚,运气不好还得翻山越岭,一个不小心就掉下悬崖。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古代的生态环境特别好,走在路上不知哪里就窜出一头猛虎,把人叼了当午餐。
更别提路上的饮食安全,生病的几率等等,任何一样都有可能要了人的命,而流放的这一路,BUFF几乎迭满了,就看你命大不大。
当然,也有犯人命好,流放途中不仅没遇到危险,还能吃喝玩乐一路生花,过得不知多滋润,莫名还让他发现了各个地方的美食特产,没事就写封信回京跟老弟得瑟。
命好的这个犯人叫苏轼。
可是,谁敢跟苏轼比呀?
人家再落魄,好歹也是文坛领袖,走到任何地方都有粉丝巴巴地赶来买单,更何况人家的老弟还是朝中的副宰相,史上有名的扶兄魔。
苏轼被流放,试问押着他的官差哪个敢跟他使脸子?哪个敢对他不敬?
今日的赵佶,被削掉了王爵,贬为庶民,京中已是无依无靠,没人敢沾边儿,他流放的途中能有苏轼这么好命?
赵佶只能自救,用钱买命是最简洁有效的办法。
官差们果然动心了,没人跟钱过不去,若真有一百两黄金,路上对他和颜悦色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
赚钱嘛,不寒碜。
把人送到岭南,就没他们的事了,而他们得到的却是半辈子吃喝不愁的横财,何乐而不为?
有了赵佶许诺的钱财,官差们果然温柔了许多,看着他的眼神都能掐出水来,那叫一个含情脉脉。
赵佶休息了很久也没人催他,反而主动给他送上干粮和饮水。
赵佶多日抑郁的心情终于好了许多,看来自己这一路走到岭南,生命安全方面可以保证了。
汴京城外二十里的庄子,确实曾是赵佶名下的。
赵佶风光时,名下这样的庄子不计其数,都是端王府的属官帮他打理,后来沦为阶下囚,朝廷自然不可能把庄子留给他,全数充公了。
庄子里来了一名戴着木枷的犯人和几名官差,眼尖的农户庄丁赫然发现那名犯人居然是他们曾经的东家,顿时引来许多农户的围观。
对这位东家,农户们没有任何反应,赵佶很少来,也根本不可能对这些贫贱的农户施恩,每年收的粮赋一点不比别家少,毫无恩德可言,农户们对他如今的处境自然也就没有半点同情恻隐。
他们只是好奇地远远围观,不知这位曾经的东家今日来这庄子作甚。
赵佶也不解释,尽管被贬为庶民,可他骨子里仍是曾经那个高傲的端王殿下,被碾落成泥还是比他们高贵。
带着官差走到曾经埋下金叶子的老槐树下,几名官差不动声色地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而赵佶则在小小的泥土里挖呀挖呀挖…
很快他便取出了满满一包袱的金叶子,双手送到官差们面前。
见赵佶果然没骗他们,官差的脸色更温柔了许多。
收下金叶子后,赵佶和官差们继续上路。
从此时起,赵佶的处境便好了许多,至少不用挨骂挨揍,甚至他的饮食也是官差们主动送到面前。
一名官差还很含蓄地告诉他,待出了京畿,可以考虑给他卸了木枷和镣铐,赵佶闻言感激万分,忙不迭道谢。
流放的第一日,赵佶和官差们走得不算快,最多只走了三十里。
黄昏时分,走到一条小溪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官差们决定就在小溪边露宿,幸好如今天气炎热,夜晚也不太冷,除了蚊虫多一些,没什么不舒服的。
赵佶也习惯了如今的身份和境遇,不敢有那么多穷讲究,吃了一点干粮后,便在小溪边蜷起双腿睡着了。
半夜子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官差们轮流值夜,听着声音不对,立马叫醒了所有人,赵佶打着呵欠坐起身,正要抱怨几句,却见前方不远处,一道陌生的身影朝他缓缓走近。
四周已无鸟叫虫鸣,就连溪水流淌都仿佛静止了。
陌生的身影缓缓走近,露面的只有他一人,可赵佶和官差们却分明听到四面八方的草丛窸窸窣窣作响,显然四周都埋伏了人,把他们所有逃命的路都堵死了。
官差们心凉了半截,仅从这一点便知道,这伙人绝对是伏击的行家,被他们盯上的猎物,不可能逃走。
一名官差咬了咬牙,突然拔刀指向唯一露面的那人,怒喝道:“来者何人?我等是大理寺官差,可知夜袭官差的罪有多大?”
对面步步走近的人没有回答,只是扔了一块东西过来,官差下意识接住,就着火把昏暗的光线瞥了一眼,顿时大惊失色。
“皇…皇城司?!”
此时那名露面的人几乎已走到赵佶等人面前,微弱的光线下,那人的容貌也浮现在众人眼中。
来人朝赵佶和官差咧嘴一笑,道:“是的,皇城司,只听命于当朝天子,任何人不得插手干预皇城司之事。”
“本官甄庆,皇城司勾当公事。”
官差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皇城司本就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存在,没想到今夜皇城司勾当公事甄庆居然亲临。
他们只是吃皇粮偶尔干点人事的官差啊,犯了多大的罪,竟劳动甄庆亲自赶来,在此伏击他们。
尽管有些自贬,官差们脑海里还是情不自禁冒出一句话,“杀鸡焉用牛刀”,我们不配啊,真不值得您亲自动手啊…
随即官差们突然神情一怔。
不对!
皇城司不可能是冲着他们这几个官差来的,他们没这分量。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官差们缓缓扭头,将目光集中在赵佶身上。
此刻的赵佶已是一脸惨白,从甄庆亮出身份的那一刻起,赵佶就清楚,皇城司是冲着他来的。
至于目的,除了送他归西,还能有什么目的?
此时的赵佶终于绝望了,他突然很想笑。
出京的时候他还怀有侥幸心理,认为此事就此揭过了。
成王败寇,赵孝骞当他的皇帝,他流放到岭南后当他的庶民,作为失败者,只要能活下去,庶民他也认了。
然而他发现自己终究太天真了,赵孝骞怎么可能放过他。
今日从宗正寺出来的那一刻,想必皇城司的人就已经盯上了他,一直跟到半夜,才悄无声息地布下了伏击。
不愧是皇城司,行事老练周到,狠辣利落。
赵佶满脸绝望地盯着甄庆,道:“我已经落得这般境地了,赵孝骞为何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对他已无威胁了啊!”
说着赵佶双膝跪倒,垂头大哭起来。
甄庆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冷漠地道:“只有死人,才是真正没威胁的。赵佶,你也曾经风光过,‘斩草除根’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不仅是你,你的妻妾亦是如此,幸好你没有子女,不然结局也是一样。”
赵佶涕泪横流,竟朝甄庆咚咚磕起了头,一下又一下,十分卖力。
“求,求你了…放我一条生路,怎样都好,我在别的庄子也埋了不少钱财,我都送给你。”
甄庆唇角一勾,眼神毫无感情色彩,淡淡地道:“钱财再多,也买不来我对官家的忠心,更买不了你的命。”
“赵佶,对不住了,安心上路吧,下辈子莫与官家争锋了,你玩不起。”
说着甄庆突然拔刀,一抹雪亮的刀光掠过赵佶的脖颈。
赵佶的哭声突然停滞,赫然睁大了眼睛,脖子上的鲜血喷薄而出,他想抬手捂住伤口,却无奈浑身已失去了力气,手都抬不起来。
片刻后,赵佶睁着不甘的双眼,重重倒地,已然气绝。
甄庆一直安静地盯着他,直到赵佶倒地,他仍不放心地蹲下来,试探了他的鼻息和脉搏,确定人已经死透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几名官差已吓得面无人色,扑通跪倒在甄庆面前,不停地磕头求饶。
他们本无罪,可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这就有罪了。
甄庆的眼神这时终于泛起同情之色,摇头叹道:“你们几位接下的这趟差事,真是…”
话没说完,甄庆转过身。
四周突然冒出数十名皇城司属下,他们手执朴刀,朝官差们身上劈去。
官差们惨叫挣扎,半晌后终于也没了动静。
甄庆这才转过身,淡淡地道:“给他们的尸身修饰一下,造成猛兽袭人的样子,扔到附近山涧里,最后通报当地官府。”
“赵佶流放岭南的路上,不幸遇到猛兽,赵佶与官差皆被猛兽啃噬,尸身可以为证,让官府据实上报汴京大理寺。”
皇城司属下纷纷躬身领命,然后蹲下各自开始在赵佶等人的尸身上忙活起来。
在这方面,皇城司是行家。
赵佶仍旧死不瞑目,双目无神地看着漆黑的苍穹,他的尸身和衣裳正被皇城司制造一道道猛兽袭人的伤痕。
他的眼睛,依旧凝视夜空,死前眼神里流露出的不甘与怨毒,仍然在他的眼中萦绕不散。
一名属下不耐烦地将他的眼皮合上,顺手在他的脸上划了几道猛兽爪子造成的伤痕。
史上的一代昏君就此落幕,他的生命永远被抹去。
历史的长河里,竟没泛起一点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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