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咸鱼如果当了皇帝,为了那点该死的责任感,终究还是偶尔主动翻个身的,不然良心有点亏。
但这条咸鱼翻身也不能太频繁,它只是挂在房梁上,不是在锅里煎至两面金黄。
习惯以中庸做人的赵孝骞,决定折中一下。
朝堂的大事必须亲自处置,战略方向必须亲自把控,至于小事便扔给政事堂。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不然工资白给你发了?
所以现在赵孝骞才有闲心出现在后花园,嗯…就赏花。
郑春和穿着绛色官袍,半躬着身子跟在他身后,而且一直保持这个姿势,赵孝骞都忍不住感到心疼,老是躬着腰,老了怕不是个驼背,生活都难自理。
“老郑啊,在朕面前不必时刻弯腰,你站直了,走路正常一点,不然等你老了,可遭老罪了。”赵孝骞道。
郑春和心中流过一股暖意,笑道:“官家,奴婢已习惯这姿势了,真的。再说,奴婢的脊梁大约已经成形了,老了多半是个驼背…”
“无子无后的,但愿致仕前多存些银钱,告老之后雇个伶俐的人儿来伺候奴婢,死后不至于是个孤魂野鬼。”
赵孝骞笑道:“等你告老后若无去处,不妨继续住在宫里,不用你应差,不用你伺候朕,朕会让宫人去伺候你,给你养老送终。”
郑春和眼眶泛红,腰弯得更深了:“官家待奴婢如亲人,是奴婢九世修来的福报。”
赵孝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咱们边走边闲聊,不要搞出这种煽情的场面,怪恶心的,朕有你在身边,省下了很多心力,你做得很好,若干年后你老了,朕当然也要养你的老。”
这话不是客套,赵孝骞登基后,郑春和一直贴身侍候他,方方面面都照顾得很周到,衣食住行几乎不用自己开口,郑春和便已办得妥妥当当。
对他来说,郑春和更像一位优秀的生活秘书,分担了他生活里所有的琐碎事,让他根本不必操半点心。
当过老板的人才知道,身边有这么一位优秀的秘书,是多么的难能可贵,人才难得。
走过一片菊花丛,赵孝骞随意一瞥,点头道:“花不错,待到秋后把它们摘了泡水喝,养心明目清火。”
郑春和紧接着道:“是,奴婢记下了,只待秋后,奴婢便让宫人将菊花采摘下来,洗净晒干,给官家泡水喝。”
赵孝骞点头,突然脚步一顿,面朝菊花丛毕恭毕敬行了一礼。
身后的郑春和大惊,后面跟着的一群宦官宫女也忙不迭双膝跪下。
“老天保佑金山银山全都有…”赵孝骞阖目喃喃念叨,表情十分虔诚。
郑春和惊讶道:“官家何故拜菊花?”
赵孝骞睁开眼,道:“看到菊花,朕想起那句诗,‘满城尽带黄金甲’,然后朕便想到了唐末的黄巢,想到这个人,朕克制不住内心的感激,情不自禁地行了一礼。”
郑春和愕然看着他,官家的话好跳跃,他不仅跟不上节奏,甚至完全摸不到头脑。
于是郑春和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浓浓的职业危机感,若以后他连官家的话里意思都听不懂,这差事怕是干不长久了。
郑春和忐忑地问道:“奴婢斗胆,官家似乎很推崇…黄巢?”
赵孝骞笑了:“倒也不是推崇,只是感谢他帮朕解决了很大的麻烦,不然今日这皇位怕是轮不到朕,或者说,朕也许仍会登基,但要葬送很多条人命,朕将踩着尸山血海登基。”
郑春和是宦官,但他不是文盲,脑子飞快转动,立马明白了什么。
话题太敏感,郑春和不便发表自己的意见,只能讪讪一笑。
没错,黄巢确实帮赵孝骞解决了大麻烦,如果不是他把天下的门阀世家快杀干净了,如今的大宋皇帝恐怕仍然得要看门阀世家的脸色,甚至皇位归属于谁,也是门阀世家说了算。
赵孝骞若想夺位,付出的代价一定比今日大了无数倍,以赵孝骞懒散的性子,事情若如此艰难,肯定懒得做了,带着家人妻儿躲到日本,注册个新账号从头开始练。
所以,黄巢理当受赵孝骞这一礼。
郑春和沉默地站在身后,看着赵孝骞神里神经地向一丛菊花行礼,莫名觉得这是一种神秘高端略带中二气质的仪式,表情不由变得肃穆起来。
难怪人家能当皇帝,这思路蹦蹦跳跳的,像树上的猴精,怎么抓也抓不住。
郑春和惊觉自己需要学习新的知识了,不然真跟不上官家。
行礼过后,赵孝骞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脚步突然又停下了。
郑春和满怀期待地看着他,这次不知官家又想起了什么诗,又要向什么花儿行礼…
然而赵孝骞却只是皱了皱眉,道:“老郑,听到什么声音吗?”
郑春和一怔,立马支起耳朵凝神听了一阵,苦笑道:“官家请恕奴婢老迈,听力委实不如官家灵光了,奴婢实在没听到什么声音。”
说着郑春和转身,看着后面跟随的一群宦官宫女,沉声道:“尔等可听到了什么声音?”
宦官宫女们纷纷摇头。
赵孝骞默不出声,继续往前走了一段,郑春和终于道:“官家,奴婢好像听到了什么…”
“是什么?”
郑春和迟疑道:“好像是…歌声?女子的歌声。”
赵孝骞点头,指向后苑的东北方向,那里有一条小溪,溪边搭了个凉亭,歌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赵孝骞朝歌声的方向走近,远远地看到凉亭,歌声也愈发清晰了。
仔细一听,居然有点耳熟。
郑春和也听清楚了,好奇道:“何人竟在唱官家的那阙《青玉案》?”
郑春和虽常年在深宫生活,却也是知道外面的事的,尤其是赵孝骞这样的大人物作过的诗词,郑春和很早以前便烂熟于心,以备官家或赵孝骞聊天时随时能朗朗上口,博大人物们一个好印象。
此刻郑春和立马便听出来了,凉亭内的女子唱的正是赵孝骞曾经作过的那首《青玉案》。
也就是脍炙人口,被天下青楼花魁广为传唱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首《青玉案》,也是赵半阙为数不多作出的完整版经典之词。
距离凉亭还有数丈,赵孝骞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一棵大树后。
郑春和也急忙朝身后的宫人使了个严厉的眼色,不准他们发出任何声音。
凉亭内果然有一名女子,隔得太远,又是背对着赵孝骞,依稀只能看到她的身姿甚是袅娜,虽然看不清她的容貌,可她的歌声却十分悦耳,嗓音仿佛带着某种魅惑人心的魔力,令人沉迷。
要不是光天化日,赵孝骞几乎都以为自己遇到了一条成精的长虫了…
凉亭内的女子似乎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在听她唱词,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唱着这首《青玉案》,嗓音时而婉转,时而低吟。
赵孝骞眯起了眼睛,盯着这女子端详半晌,扭头低声道:“老郑你认识吗?”
郑春和观察那女子的背影半晌,神情露出迷茫之色,摇了摇头道:“恕奴婢眼拙,不知此女是何人,是先帝的宫嫔,还是某个宫里的宫女…”
赵孝骞摸着下巴沉吟:“连你都不认识,怕不是宫里的人,朕干脆下令把她当长虫抓了,绳子捆起来,扔进大相国寺的许愿池里放生,也算积德了,无量天尊…”
郑春和愕然张了张嘴,官家这番话槽点太多,让他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吐起。
片刻后,郑春和一脸微笑:“只要官家高兴,想干什么都可以。”
赵孝骞嗯了一声,迈步刻意加重了脚步声。
凉亭内的歌声终于停歇,女子转身,望向赵孝骞。
见赵孝骞穿着一身黄袍,后面还跟着一群宫人,女子哪里还不知此人是谁,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双膝一软跪在凉亭里,躬身伏首而拜。
赵孝骞走进凉亭,看着凉亭下面潺潺的溪水流过,四周可闻鸟叫蝉鸣,环境分外幽致,不由叹道:“此处景致倒是不错,嗯,适合弄点牛羊肉串起来,架上烤炉搞烧烤,旁边搞个乐队奏嗨曲…”
说完赵孝骞这才垂头看着面前伏首的女子,淡淡地道:“抬起头来。”
女子身躯一颤,忐忑地抬头。
赵孝骞只看了一眼,立马被惊艳到了。
赵孝骞见过最美的女子,印象里耶律南仙似乎能排第一,当然,或许是她那股子年少白月光的独特气质有加成。
眼前这女子的容貌,竟丝毫不逊于耶律南仙,同样是一张清纯无暇的小脸,冷白的皮肤,秋水般的美眸,眉目含情,脉脉不语,却仿佛已道尽人间情愫。
深吸了口气,赵孝骞暗暗提醒自己有点出息,都特么当皇帝了,见了美女还是走不动道儿的德行,丢人现眼。
稳了稳心神,赵孝骞缓缓道:“你是何人?”
女子垂头低声道:“臣妾薛梅云,拜见官家万岁。”
赵孝骞一怔,扭头看着郑春和,道:“你认识她吗?”
郑春和依旧摇头,苦笑道:“官家恕罪,宫中嫔妃宦官宫女数千,奴婢不可能人人都认识,此女奴婢实在认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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